没有人敢说话，没有人敢眨眼，甚至没有人敢呼吸，生怕自己错过了最精彩的地方，但是好像上天白给了他们一双明亮的眼睛，因为谁没有真正的看到，他们如何出招，又是如何还招。</p>
剑光倾泻如乱石穿空，惊涛拍岸，激起千堆雪，断刀飘泊凌乱，无声无形，林间的落叶翻滚如涛，翩飞如蝶，却是片片碎裂在两人的刀光剑影之下。</p>
雷声起，雨落，剑停，刀顿。</p>
一袭蓝衣与一袭黑衣好像从未出过手一般，彼此站在原来的地方，没有人知道谁输谁赢。</p>
因为他们只看到他们的刀与剑有多快。</p>
寂静的林间唯有雨打落叶的声音。</p>
“我输了。”良久，依旧没有点表情的无心淡淡的说道，干净利落的转身离去。</p>
“你赢了。”一道闪电无声划破天空，照亮漆黑的丛林，就在他转身离去的时候，锦凌风轻轻一笑，唇角流出一缕鲜血。</p>
雨越下越大，锦凌风嘴角的鲜血也好像这一场雨一样，永无止境的从口中不断的流出。</p>
不过短短一炷香的时间，锦凌风就死在了那林间。</p>
锦氏家族有一个魔咒，那就是锦氏子弟无论再怎么惊才绝艳，也活不过二十五岁。</p>
而锦凌风的父辈包括他的哥哥，都是在二十二岁那一年就走了。</p>
要不然九州令主这个权势滔天的位置，怎么就让一个毛头小子掌了权？</p>
现如今锦凌风多大了？</p>
二十五岁。</p>
没错，他死的时候是三更天，就是他刚刚好二十五岁那一天。</p>
锦绣山庄一夜之中红事变白事，却没有想象的那么慌乱，显然锦凌风已经将所有的后事安排好了。</p>
锦绣山庄办完锦凌风的丧事之后，按照他的遗愿，将锦绣山庄一半的财产全部捐给了奉城受旱灾最严重的地方，一半留给了那还未成亲的妻子姬红袖。</p>
而直到现在，人们才发现姬家姬红袖不知所踪。</p>
阴雨连绵的天，无心回到四面漏风的破庙，却听到庙里面有微弱而均匀的呼吸声，他可以肯定里面有一个睡着了的人。</p>
没有像以前一样的避开，他推开那扇破旧的庙门，却见那神像旁边像婴儿般畏缩着身子的一个女子。</p>
女子显然被声音吵醒，一双如小鹿般的眼睛惊恐的望着浑身湿透了的无心，又缩了缩身子，不住的瑟瑟发抖。</p>
无心退出破庙，轻轻地掩上门，在屋檐下站了一个晚上。</p>
他当然知道，这个庙他可以住，别人也可以住，不过今天他来晚了而已。</p>
天蒙蒙亮，雨还在下，那个似乎比无心更加狼狈的女子轻轻打开庙门，一双惊惶的眼睛迎上无心冷漠的脸，又不由的后退几步。</p>
一声仿佛听不到的叹息声之后，无心提着手中的断刀转身离去，渐渐消失在山野间。</p>
打败了锦凌风，他的任务完成了，他不是应该走的吗？可是却不知道自己能去哪里，或者还能去哪里？</p>
他漫无目的，转而从山下走下来，脚步就那样不受控制的停在了，那曾经是他栖身的破庙前。</p>
“救命，救命......”一声声凄厉的女子呼唤声隐隐约约的传来，无心只觉得自己的心乱了，不由自主的以最快速度冲进破庙。</p>
女子衣衫零落，露出那瘦弱的臂膀以及玉白的后背，几个流氓混混哈哈大笑，垂涎三尺的扯着瘦弱女子的衣衫。</p>
“你是谁，别搅了老子的好事，滚。”一个混混似乎看到了提着刀的少年，嚣张的在庙前大声地呼喝。</p>
无心没有说话，却是手起刀落，那个混混根本没有看到他怎么出的手，便死在了他的刀下。</p>
这是他第一次杀人，那双怒目圆睁，致死都不敢相信自己已经死了的眼睛，深深印在了他的脑海中，这就是死亡的眼睛吗？</p>
“大侠饶命，大侠饶命......”</p>
剩下的几个混混知道遇到了江湖中厉害的人物，吓得瑟瑟发抖，直接跪了下来，哭着求他饶他们性命。</p>
就在他犹疑的时候，那个衣不遮体的女子从他面前哭着跑过。</p>
他的脚步不由自主的跟了过去。</p>
他不知道女子失节的下场就是死。</p>
可是他看到了那双绝望的眼睛。</p>
那双绝望的眼睛似乎比死亡的眼睛更加令人不安，扯得他的心微微的痛，令他不得不追了出去。</p>
雨下了好几天，涛涛江水，奔腾如海。</p>
那个瘦弱的女子毫不犹豫纵身跃下。</p>
然而当她醒来的时候，却发现她并没有下地府，而是依旧躺在破庙的神像旁边，那个地方是破庙唯一不漏雨的地方。</p>
神像旁边一个温暖的火堆噼里啪啦的响着，上面还烤着一只诱人的野兔。</p>
她不记得有多久没吃过肉了，她只知道她很饿，很饿，饿的能吃下一只老虎。</p>
那个瘦弱的女子毫不犹豫的抓过野兔，好像根本不知道那肉有多烫的的往嘴里塞，无心只是在一旁静静的看着。</p>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她终于吃饱了，她才发现有一个人一直坐在火堆旁。</p>
她苍白的脸上似乎有了一丝血色，尴尬的看着身上好像是男子的衣服，不由的缩了缩身子。</p>
“我家是奉城的，我叫红儿，我家那里发生了旱灾，没有一点吃的，我是逃荒过来的找亲戚的，可是没找到，连一个栖身的地方也没有......”那个女子捏着只剩下骨架的兔子，不知所措的小声地说道。</p>
女子的声音温婉而柔软，他似乎从来不知世间竟有这么好听的声音，比那山间最好听的鸟儿唱歌的声音，比那泉水碰撞石块的声音都还要好听。</p>
他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只是静静地听着，便觉得一切都足够了。</p>
“我家那里已经开始人吃人了，他们把人杀了，像猪像牛一样的卖，我家没有粮食了，我不想吃人，也不想被人吃掉，只能逃了出来，我们吃过树皮，吃过草根，还吃过观音土，可是只有我自己活了下来，我爹，我娘，还有我妹妹都死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办......”</p>
那个自称红儿的女子开始小声的哭泣。</p>
无心从来没有听过这么多话，也从来没有听过这样的事。</p>
无心觉得自己很苦，可没有想到世间有比他更苦的人，便不由的挪到她的身边。</p>
这是他第一次如此接近一个人，他想安慰她，却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只是看着她像那婴儿一般，身子缩卷成一团的嘤嘤哭泣。</p>
吃人的事情就算是他躲在这破庙里也听说了。</p>
九州赤地，析骸而炊，易子而食，这是书上才有的事情，怎么会发生在人的身上？</p>
“你不要赶我走好吗？我会洗衣服，我会做饭，我吃得很少，我只是饿坏了才把兔子吃完的，我保证我再也不会吃那么多了，让我留下来好吗？”红儿一双淌着眼泪的眼睛带着期冀的目光望着无心，凄楚的说道。</p>
虽然她知道住在庙里的人都是没有家的人，可是最起码他会打猎，跟着他，不会饿死。</p>
对于挨过饿的人来说，这就足够了，她要的不是吃饱，只是不被饿死。</p>
“......”无心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因为他还不知道该如何的和人说话。</p>
除了和锦凌风说的那五个字，他从来都没有和任何人说过话，以至于他自己都觉得自己不会说话。</p>
“我真的可以留下来......留在你身边吗？”红儿激动地泪水再一次泪流满面，不知所措的问道。</p>
无心静静地望着她再一次点了点头。</p>
红儿此时才发现，原来眼前这个少年的眼睛是那么的纯粹，纯粹的好像那没有半点云彩的天空。</p>
那样真诚而干净，不带任何一点尘埃的眼睛望着她，不由得令她的脸红成了苹果。</p>
红儿不由得又哭又笑，哭是因为她的命运，笑也是因为她的命运，她终于可以活下来了。</p>
许是哭累了，许是由于过于放松，红儿又倒在了那干草堆上沉沉的睡去，一张脸红彤彤的，好像天边最美的晚霞。</p>
他的母亲曾经说过，这天下唯有女子的话不能信，信了你就输了，可是他还是信了，无条件的相信。</p>
这么多年来，除了母亲，这是第一个与他说这么多话的人，也是他第一个认识的人。</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