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笙坐在佛前，静静的看着那个好像站在云端，俯首望着芸芸众生的佛像，一动不动。</p>
只要佛堂有人叩拜，那佛堂小沙弥就得不停的念经，来彰显自己对佛祖的虔诚。</p>
佛堂里的小沙弥念了一天的经，早已经口干舌燥，昏昏欲睡。</p>
可是不能睡，睡了就会让那个小乞丐笑话。</p>
可你说你个小乞丐坐在佛前既不跪也不叩，就那么呆呆的坐着干什么？</p>
看菩萨能看出朵花来，傻不傻？</p>
“大师，今日来忏悔的人多，还是来求神拜佛的人多？”玉笙忽然开口问那个小沙弥。</p>
“应该虔诚的人比较多。”聪明伶俐的小沙弥恍惚间反应过来，学着师父的样子打起了机锋。</p>
“何谓虔诚？是求神拜佛前沐浴更衣，茹素三天？还是三跪九叩的爬上山来，亦或者多捐些香火钱？”玉笙又问。</p>
“所谓虔诚本乎一心，心中有佛，佛必然会保佑你。”小沙弥说道。</p>
“可我佛就在我心，我又何必三跪九叩来此地求神拜佛？难道我们不拜佛，佛就不保佑我们，不保佑苍生了吗？”</p>
玉笙望着那慈悲而冰冷的佛像，缓缓闭上了眼睛。</p>
“佛法无边，只渡有缘人。”</p>
无觉大师在深夜之中缓步走来，小沙弥顿时松了一口气，继续敲着木鱼念经。</p>
“有缘人？佛祖不是大慈大悲，普渡苍生吗？”玉笙问。</p>
“心中有佛，佛祖自会渡你，可佛祖渡不了没有佛心的人，心中不信天地，不信如来，不信善恶有报，不信诸天神佛，谁人可渡？”无觉大师道。</p>
“佛心？”玉笙问。</p>
“倘若人人都有一颗慈悲佛心，世间便再无杀戮，再无劫难。”</p>
“但大千世界虚妄太多，芸芸众生执念太多，倘若众生能够勘破虚妄，放下执念，入我佛门，自可躲过人生种种劫难，再无颠沛流离，生离死别之苦。”无觉大师道。</p>
“可人人都避世躲祸，谁来保家卫国？”</p>
“大师，我们修行是为了求长生还是为了拯救世人？如果我们只为了我们自己，那为什么还要让世人为你修寺立庙，烧香拜佛，三跪九叩？”</p>
“为什么上天入地的佛祖需要供奉，需要香火，需要膜拜，可是世人陷入水火，陷入苦难的时候，佛祖却又视而不见？”</p>
“圣人之下皆为蝼蚁，不成圣，为蝼蚁，那么蝼蚁就活该是圣人的踏脚石吗？”</p>
“人生七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求不得、怨憎会。如何无我无相，无欲无求？”</p>
“何为天地，何为人间，何为生老病死，何为爱，何为恨？何为爱别离，求不得，怨憎会？”</p>
“阿弥陀佛，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施主来此地是为了寻找一个自己的答案，还是要贫僧给施主一个答案？”</p>
“可贫僧的答案是贫僧自己的，施主的答案就在施主心中，所以谁也无法回答施主的问题。”</p>
云禅山中终年雾霭沉沉，她漫天雾霭之中枯坐了一个月。</p>
一个小沙弥在她耳边念了一个月的经文。</p>
从六字真言，到《般若波罗蜜心经》再到《大悲咒》、《金刚经》、《楞严经》《楞伽经》《妙法莲华经》《维摩诘经》《四十二章经》……</p>
小沙弥日日夜夜一遍一遍的念，玉笙日日夜夜一遍一遍的听。</p>
直到小沙弥口吐鲜血，再也支撑不下去的说我无经可念，玉笙起身离开。</p>
可是想明白了吗？</p>
没有想明白。</p>
她终究找不到一个答案。</p>
她发现那些所谓的答案，不过是安慰一下自己的心，安慰一下别人的心，除此之外没有任何用处。</p>
借口，都是借口。</p>
不如不要。</p>
累，感觉很累。</p>
她闭上了眼睛，身体垂直的从云禅山舍身崖上掉了下去，将好好的一块草地砸了一个大坑，惊动了一个小少爷。</p>
经历夏花的绚烂，便到了秋叶静羌，丛林尽染的季节。</p>
现在蚕该吐丝结茧了吧，再也不会为了两片桑叶，血流成河了吧？</p>
天微微凉，阳光却正烈。</p>
小少爷放下他的画笔，迈着优雅的步子走到她身边，想要查看这个从山崖上掉下来的人还有没有救，要不要做好人好事，挖个坑埋了？</p>
舍身崖上跳下来的人都是堪不破虚妄，放不下执念的人，谁也超度不了。</p>
哪知他刚走到她身边，她就用脏兮兮的手拽住他的袖子，遮住她的眼睛：“你帮我看着点，莫让人扰了我，我睡一会儿。”</p>
呃，这个小乞丐真是会使唤人。</p>
小少爷撑开一把油纸伞，为她遮住了太阳，然后拿出一本书，坐在她身旁，一页一页慢慢看起来。</p>
太阳落下去了，小乞丐还没有醒来，小少爷只能继续举着伞，因为秋露比较重，打湿了小乞丐的衣服会生病的。</p>
小乞丐生病没钱医治会死人的。</p>
小少爷身边的书童不开心，很不开心。</p>
你说这个小乞丐浑身脏兮兮的，不知道染了什么污渍，一股子腥臭的怪味，他家少爷怎么就那么听话的为她挡太阳也就罢了，居然还陪她过了一夜。</p>
呸，一定是怕被狼吃了，才大发慈悲的守着她。</p>
他家少爷菩萨心肠，慈悲为怀，见不得有人受苦受难，自然该帮就得帮。</p>
可是这乌漆麻黑的地方实在太瘆人了。</p>
“少爷你看，那边绿油油的东西是鬼火还是狼的眼睛？”小书童哆哆嗦嗦的躲在小少爷身后，瞪着眼睛，看着远处三两点绿莹莹的光芒，一动不敢动的问。</p>
“那是执念，是人死后也不愿意忘记的执念。”</p>
“执念是什么？”</p>
“执念是一个人自己将自己困在自己的世界，是一个人的心被自己喜怒哀乐，爱恨情仇所困，便感受不到春生夏长，秋收冬藏，感受不到天地万物，日月星辰之变化，故而也不能在变化之中悟道，自然也不能问道苍生……”</p>
玉笙这一睡就睡到了第二天早上。</p>
那个小少爷举着一把伞为她遮着刚刚升起的太阳，温润端方，谦谦君子的模样很像清晨的第一缕阳光。</p>
玉笙醒了，坐起来静静看着那个小少爷，直把那个小少爷看的满脸通红，局促不安的从怀里拿出一包小点心，优雅从容的打开，递给她道：“吃……”。</p>
“你有病。”玉笙捏着点心，慢悠悠的说道。</p>
“你才有病。”小少爷身边的小书童嗷唠一嗓子尖叫道：“我家少爷守了你一天一夜，你居然咒我们家少爷？”</p>
“你真的有病，本来你可以活二十五年，但是现在你活不过二十二岁。”</p>
玉笙用两根脏兮兮的手捏住小少爷白嫩嫩的手腕，然后又无所顾忌的趴在小少爷的怀里，听他的心跳。</p>
“是。”</p>
小书童气得七窍生烟，小少爷却丝毫不在意她的诅咒，坦诚的回答。</p>
他是遗腹子，他的父亲二十二岁死的，兄长也是二十二岁死的，他们家往前数确实也没有活过二十五岁的人，人家说得没错，为什么要生气？</p>
“你想不想跟命争一争？”玉笙问。</p>
“想。”小少爷言简意赅回答。</p>
“莫怕莫怕，我能救你，八年后等我去救你。”玉笙站起了身，掸落身上的落叶，抬腿就要走。</p>
“我等你。”朝阳微醺，明黄的叶子随风起落，那个少爷站在阳光下，微微一笑，暖人心脾。</p>
“唉，小乞……小少侠，你叫什么名字？我们去哪里找你，八年后我们找不到你怎么办？你知不知道我家少爷姓甚名谁？”小书童一蹦三跳的跟在后面追着问。</p>
“你放心，八年后我若没来，那我定是死了，你也莫怪，说不定我们黄泉路上还能搭个伴。”</p>
玉笙顿了顿，转回身毫不客气把小少爷手中那一包点心揣进怀里，又不客气的抓过那一把伞，踮着脚尖离开了。</p>
“我送你一程？”</p>
“我不喜与人同行。”</p>
然后呢，然后她千里跋涉，走进风沙漫漫之地，决定去杀了那个可恶的小混蛋。</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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