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房们压着声音说得起劲,乞儿们却是不管这些的。倒是送灵的仪仗驶过破庙,破庙里的乞丐总会兴奋异常,仿佛活过来了一样,闹哄哄地在路边磕几个头,便有那打扮周正的丫鬟小厮撒把铜钱。运气好的时候,还有银锞子砸在他们头上,抢到的话一个月都不用挨饿。众乞丐一拥而上,打滚骂娘地将体弱的拱到一边,两眼瞪得像抢食的鬣狗,将银锞子紧紧攥在自己手里。</p>
最瘦小的那个乞丐自是不敢挤进人堆里抢银锞子,不小心被打到一拳就怕熬不过这冬天了。只见她缩在一角,瞪着因消瘦而显得格外大的眼睛,正待把一个滚到脚边的银锞子拾起来,就见一个细高条子、穿得略微齐整些的乞丐扑过来。</p>
瘦高个儿显然不将这乞儿放在眼里,直接就向银锞子扑了过去,旁的人或是没看见,或是见他去势汹汹,都避在一旁,找那弱小的欺负去。瘦高个儿扑到一半,忽觉胯下一凉,冷风灌了进来,下意识就抓住自己那块挡风遮羞的褌,扭头看见那小乞儿手里扯着自己的裤腰带,抄起银锞子就跑没影了,不由破口大骂。</p>
那小乞儿抢到银锞子不敢多待,趁着没人注意,快速地把沾了土的银锞子塞在腰里,掩紧了身上的破毡。其他乞儿们抢完,神情冷漠地拖着步子回到庙里,上下牙磕着打颤,咒骂着这鬼天气。</p>
小乞儿哆哆嗦嗦地挪回了破庙,找了个不引人注意的角落,熟练地将自己缩成一团,背对着大殿,一动不动,好似睡着了,梦中还微微打着寒噤。若是不注意,还真难以发现她那偶尔颤抖一下的肩头是在破毡下缓缓动作。她小心翼翼地从怀里掏出一块捏成饼状的馍,支着耳朵听着动静,轻轻咬下来一口,慢慢用唾液温暖融化它。食物入腹的餮足让她舒爽地眯起眼睛,冻僵的双手因为冰冷的食物反而有了点温度。</p>
她实在是太饿,早前在路边跪着时犹不觉得,现下一口馍入腹,激起了全身的饥饿感,浑身上下的毛孔和感官都在叫嚣着对食物的欲求,她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大口吞着,硬冷的馍尚不及化开,噎得她直翻白眼。在这耳鸣眼花之际,一只干枯的手伸来死死扣住她身侧,另一只则摸向她脖颈,阴恻恻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老实把今天偷的银锞子拿出来,不然这就是你最后一顿饭。”</p>
小乞儿一个激灵,知道那瘦高个儿看她好欺负,不死心,又找了过来。眼珠子一转,含着馍呜呜咽咽地说不出话。背后那人听不清,摸着她脖颈的手松了松,想待她将嘴里的馍咽下去。她梗着脖子深吸一口气,大喊:“这银锞子谁掉的!”背后那人在她深吸气时已觉不妙,捂她嘴却也来不及,童稚的嗓音清脆响亮,死寂的破庙顿时躁动起来,一个个形如枯槁的人往这一偏角扑来。</p>
背后的人被疯狂的乞丐们挤开,一双双充满精光的眼扫视着每一个角落。她指着瘦高个儿喊:“被他捡去啦!”喊毕就趴着往人群外挤去,却不妨被人拎起,四肢离地划拉了几下,总也扑腾不下来。那阴恻恻的声音又在背后响起:“小子不想活了!连你爷爷都敢唬!”</p>
小乞儿心里长叹一声,放弃了挣扎,乖乖将银锞子掏出来,往地上一扔。银锞子滚在地上,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甚是清脆好听,一下子将众乞丐的目光引了过来。瘦高个儿却一脚踩住,阴冷地道:“不想死的就上来抢老子的钱试试。”无人应声,小乞儿的目光沉了下去,四肢无力地向下垂着。</p>
拎着她的人冷笑一声,将她扔在地上,捡起银锞子塞进腰里,却不肯放过她,踩住她手腕道:“老子跟你好好说的时候,你小子不交,非得玩这些心眼子,真是找死。”说罢,脚下使劲,外面本没有几两肉的骨头碾在冷硬的地上,咯嘣一声,整个手腕呈极扭曲的姿势弯了过去。</p>
小乞儿疼得尖叫一声,晕了过去,很快又痛醒过来,数不清的拳脚落在身上,反而分不清哪里最疼了。她想晕,却又晕不过去,只狠狠咬着牙在地上翻滚,求救似的望着周围的乞丐。她全身似乎都没了知觉,却清晰地看到了每一张脸上漠然空洞的表情,耳朵也变得异常灵敏,在拳脚痛击身上皮骨发出的闷响声中,还清晰地听到有人嘟囔了一声“终于下雪了”。</p>
不知过了多久,她感觉到自己飘飘荡荡了起来,伴着一声闷哼,她被扔到破庙外的地上,从门槛咕噜下来,滚了几滚。有风从骨头缝刮过,身上的痛觉都消失了,眼前一片红色的薄雪,脸上片片冰凉,她费力地笑了:“还真下雪了啊……”</p>
她感到自己的一部分意识正在努力地挣扎,想要脱开这个沉重冰冷的躯壳。眼皮越来越沉,她眨眨眼,眼前的红色淡去了些,显现出天地本来的颜色来。她努力地抬头,想将这暌违已久的鹅毛大雪作为最后的记忆,却不期然看见了一袭石青色深衣,再往上,便撞进了一双墨玉般的眼瞳中。这双眸子略显稚嫩,干净澄澈,仿佛满天的星子都洒在里面,将鼻青脸肿、满脸血污的她映得格外清晰。她胸口一闷,终于晕了过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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