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出了城后驶得飞快,不多会儿便到了觉明寺。</p>
起初檀香山并不叫檀香山,觉明寺也只是游方僧歇脚的小庙。先帝在位时,不知从哪里来了一个和尚落脚与此,正逢先帝微服出游,在山下遇鲜卑探子所刺,伤势凶险,生命垂危,被这和尚捡了回去悉心照料,最终捞回条命来。</p>
据说那和尚还给先帝批了个命,道他第七子,也就是如今的皇帝命犯先皇,且江山会亡于第七子手上。先皇向来不重僧道,且七皇子为幺,平时尽得太后宠爱,一向乖顺聪颖,故而闻言不过一笑置之,养好了伤便回了宫,只将觉明寺修缮一番以示感恩。</p>
这和尚渐渐名声在外,不仅求医送药无有不答,便是给人批命也十中八九,觉明寺香火渐隆,檀香味道终日不散,是为“檀香山”。</p>
“后来呢后来呢?”瑟瑟望着唾沫横飞意犹未尽的德生,不肯下车,非要将这故事听完。</p>
“后来先帝爷也听说这和尚批命极准,虽是不信,但再看今上,也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起来。”德生咽了口唾沫。许是从云端跌落,后来又压抑得久了,七皇子即位后才有这等铁血手段,完全不顾天家伦常。</p>
瑟瑟也想到了这层,不由道:“那大和尚就是悟通和尚?他还在这里?”因他一句批文,换得今上几十年不受先皇待见,他若还在这里,那可真是胆大。</p>
德生摇摇头:“那和尚七年前死了,车裂。现在这位悟通和尚,便是那游方和尚在世的唯一徒儿。皇上说,留着悟通和尚,就是让他看着,梁会不会亡于他手。”</p>
抬眼望去,檀香山上人迹稀少,草疏阶垢,几棵歪脖树扭着身子不情不愿地站在寺门口,在冬日里有股萧瑟的味道。她吸吸鼻子,闻不到檀香的味道。</p>
林怀瑾带着两人拾阶而上,沿路没有什么阻碍,看来觉明寺果然对外开放,只是再见不到曾经的盛景了。</p>
门口两个小沙弥与他们见过礼,便有一人引着他们往大殿走去。瑟瑟细观他们神色,只见他们面色发黄干枯,显见是真正苦行的僧人,面上却一派平静祥和,仿佛真的看破了红尘,不在乎香火与显贵。</p>
林怀瑾在前面跪下,捐了二百两银,那僧人面上依旧未见喜色,念了佛号后便退下,将大殿留给主仆三人。</p>
偌大的主殿就剩了三人,凭空生出一股庄重肃穆之感。德生与瑟瑟在他后面跪了,恭谨地磕了三个头,德生口里念念有词,瑟瑟却全无心愿,也不知道该求什么。她一向是没什么要求的人,有好日子便过,没好日子也能熬,也不知道自己在活些什么。</p>
不多时,从后门进来了个枯槁老僧,对着林怀瑾行了佛礼:“阿弥陀佛,贫僧悟通,听说安国公世子来了,不曾远迎,实在失敬之极,还望贵客原谅则个,常来常往,寺里才能繁荣。”</p>
瑟瑟目瞪口呆。这悟通和尚与她想象中的高洁僧人相去甚远,讲话官僚又世俗不说,就差没直接张口要银子了。林怀瑾和德生也有些愣怔,林怀瑾反应快,行过一礼后斟酌着开口:“听闻悟通大师佛法精妙,又极善命理,小子因此慕名而来。”</p>
悟通面露难色:“贫僧自当为世子答疑解惑,只是这推命极是耗费时间,贫僧今日还有场法事要做,去求求各路神仙赏点饭吃,不然这寺里便开不了锅了。”</p>
瑟瑟只觉自己的眼珠都要瞪出来,德生嘴巴张得大大的,好似能塞进整只汴京烤鸭。林怀瑾却面无异色,点头笑道:“今日出门急,不曾多带银两,不曾想觉明寺已困顿至此,回家后定遣人补三百两,供奉佛前。”</p>
悟通唱了一声佛号道:“世子慈悲,佛祖必会感念世子今日救寺的恩德,贫僧已在厢房备好茶水,请世子移步。”</p>
林怀瑾点头,先行一步,瑟瑟与闭了嘴的德生跟随其后。</p>
走至悟通身边,瑟瑟忍不住眯起眼又看了他一遍,悟通一双浑浊的眼珠转过来,突然大喊一声,后退三步。</p>
肃穆的大殿中,他的喊声回荡一遍又一遍,有如几十人在共喊,振聋发聩,主仆三人不禁吓了一跳,德生更是捂住了自己的胸口,继而又去捂耳朵。</p>
只见那悟通浑浊的眼珠外凸,不可置信地盯着瑟瑟,蒲扇似的大手乱挥:“不要拜了,你快走,拜了也没有用!”</p>
瑟瑟看了看面露诧异的林怀瑾和德生,有些茫然,心却噗通噗通跳了起来,几乎盖过大殿中回荡的余音。她强压心跳,上前一步:“大师说的可是奴婢?”</p>
悟通忍不住又退了一步:“就是你!你别过来,你这天煞孤星,谁挨了你都要倒霉,今日真是晦气!”</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