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衣粉厂职工宿舍区离厂房不远，走过两个路口就到。</p>
这年代国营工厂职工的住宿条件当然说不上多好，普普通通的筒子楼格局，每家最多几十平方。</p>
但一家老小能够分配到这样一间筒子楼房，已经是这个年代绝大多数工人们梦寐以求甚至还求不得的奢望了。</p>
在住宿区的灰色围墙外，陈笃看见了一个水果摊，微微有些惊讶。</p>
挨着大门紧贴着墙根，一辆三轮车充当货摊，摊主是一对男女青年，男青年闷头不看人更不说话，女青年却笑着招呼出入的人们。</p>
“香蕉便宜咯，三毛一斤，塘栖甘蔗又粗又甜，一块一根啦。”</p>
90年能骑着三轮车在街上卖水果，这对年轻人不容易也不简单，陈笃吃惊之余，说：“爸，上人家门，去买点水果吧。”</p>
陈大康带头走了过去，扫了一眼，问道：“这是红富士吗？”</p>
女青年笑着大声回答：“正宗的烟台红富士，刚刚上市半个月，水多又甜，您放心吧，不好吃您尽管拿来退。”</p>
陈大康点点头道：“那来五斤，再来一把香蕉吧。”</p>
女青年笑得更开心了，回头急促地吩咐道：“来客人了，还不快给人称！”</p>
男青年嗯了声，手忙脚乱地称量起来。</p>
看着他琢磨着杆秤，陈笃笑着问：“你们这是没做多久吧？”</p>
女青年坦诚道：“小伙子说得没错，我们是夏天才开始做这个生意的。”</p>
她的脸上闪过一道失落的神色。</p>
陈笃点点头，笑道：“慢点称好了，我们不急。”</p>
男青年红着脸，花了些时间才称出来，报了数字，女青年快速在小本子上算了下，报了个总价，抹去了几分钱的零头。</p>
陈大康付了钱，接过水果，问道：“对了，你们是这里面的住户吗？”</p>
女青年刚要回答，瞥见远处马路上走过来几个人，顿时脸色大变愣在当场。</p>
几个戴着红袖套的年轻人气势汹汹走过来，为首一个瘦猴一般的男青年厉声喝道：“金志刚，我几次三番警告你们不要在这里摆摊，你耳朵聋啦？”</p>
叫金志刚的男青年支支吾吾说不出话，女青年昂着脖子冷笑道：“郑小同，我们不摆摊难道上你家去吃饭？对啊，照理我们这帮人吃不上饭，就应该去找你家那个郑吸髓的，他是厂长，就应该他负责！”</p>
这个叫郑小同的男子嘿嘿笑道：“倪晓燕，你来我家吃饭我欢迎，不过吃过了饭晚上可要留下来还债！”</p>
金志刚顿时大怒，红着眼看着他，手悄悄伸向那把削甘蔗的刀，被倪晓燕死死按住，两人在那僵持，郑小同几人哈哈大笑。</p>
陈笃冷眼看了下，这几个人的红袖套上写着“市监”二字。</p>
城市太监？</p>
那当然是他略带恶意的想法，他也猜出来了，这些人应该是市容监察队的，这个国内最早产生的专业性市容管理机构隶属于城建局，是一个副科级单位。</p>
八十年代开始，城市中陆续出现了大量摆摊和流动的摊贩，街道上各种私营店铺也陆续增多，为了整治由此造成的城市脏乱差现象，由城建局成立了市容监察队专门进行管理处置。</p>
于是乎，这年头的摊贩们就惨了，可以管他们的单位太多了，市监是专门性质的，另外还有工商、卫生、环保、税务、交通、治安等各条阵线，都有资格管。</p>
当然，管理的目的每个管理者都能信口旦旦，主要手段老百姓也都清楚，那就是罚款，这才是触及灵魂的教育嘛。</p>
摊贩们能不惨吗！</p>
直到九十年代中期，国家才开始把这部分管理职能抽离出来，整合成城市行政管理局，也就是日后名声赫赫威震四海的城管。</p>
想到这，陈笃在鼻子下方扇了下，骂了句：“好臭！”</p>
郑小同恶狠狠瞪了他一眼，伸手拿起一个苹果咬了一口，砸到墙上，碎成粉末。</p>
“你们不仅乱设摊，还卖假货！兄弟们，把这些都没收了！”</p>
他身后几个人如狼似虎扑上来，抢过车把手就往马路上推。</p>
“放下，不然我和你们拼了！”金志刚趁倪晓燕一愣神，抢过甘蔗刀高高举起。</p>
倪晓燕大声哭喊：“抢劫啦！”</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