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里刚放晴几日，大地上的皑皑白雪依然没有融化，反而又有新雪落下。</p>
傅东流喝了一口热酒，又给自己倒了一杯。</p>
他并不是喜欢喝酒，只是一种习惯，冬日里静坐时他最喜欢温一壶留，浅尝慢饮。</p>
酒味清淡。</p>
他从不喝烈酒。</p>
酒太烈了，喝的多了，握剑的手会微微颤抖。所以他喝酒，但不喝烈酒，就像做事，十步一算，确保胜券在握。</p>
他为人孤傲，藐视对手，但绝不轻视对手。</p>
所以，他又问对面坐着的人：“这个局，费先生有多大几分胜算？”</p>
他叫这个人费先生。</p>
此人一身文士打扮，肤色白皙，一派风流俊逸的模样：“傅堂主，局无完局，就像人无完人。所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你我何必想那么多呢？”</p>
傅东流捏着酒杯：“费先生，傅某与你不同，我若输了，就毫无退路可走，所以我只能赢，不能输。”</p>
“这天下就没有只赢不输的事，也没有人可以一直赢下去。”费先生毫不留情的反驳，“今日赢了，明日却可能输了，今日你输了，明日也可能赢了。兵无常势，水无常形，唯有尽力而为。以傅堂主如今的威望，阁主之位，他日可得。陆拾遗不过寻常人，你又何必太过在意？费某可是为你破了两回例了。”</p>
傅东流摇头叹道：“费先生，恐怕你忘了，当初冷阁主也是平平，可谁曾想，他却击败了大师兄，荣登阁主之位。对于我等江湖人来说，输就是输，赢未必是赢。因为输的可能是命，赢的不过是暂时得意，他日风云变幻，尤为可知。有此前车之鉴，我却不能不妨。如今我的情形，与当年何其类似？陆拾遗虽然在藏剑阁内并未主事任何事物，可是他毕竟是梅谷道人最得意的弟子。冷阁主与梅谷道人互引为知己，陆拾遗来后，阁主对他也是青睐有加。他若想与我一较高下，我却未必是他的敌手。”</p>
“他表现的越是淡泊，我便越不安心。”傅东流神色凝重的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陆拾遗也不能例外。而且，他与侠客客栈的二掌柜三掌柜似乎相识，只怕他所图与我一致。我本就是藏剑阁的人，藏剑阁内无人能胜于我，我继任阁主，顺应天命。可是，他却是一个外人的，也想与我争雄。而且他与侠客客栈的人勾勾搭搭，怕是早就给我设了局，我再不有所应对，怕是下场难料。”</p>
费先生点点头：“此局胜败，关键在于一点。”</p>
傅东流忍不住问：“哪一点？”</p>
费先生眯着眼：“如果陆拾遗相信我就是裘芊芊，裘芊芊就是我，那他就身陷瓮中，任我摆布。”</p>
傅东流喝了一杯酒：“你说，他信，还是不信？”</p>
“恐怕是要信的。”费先生说话谨慎了许多，“师妹要报仇，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师妹怕是恨意过重，无论如何，这是做不得假的。而且，师妹的身世一直是个谜，除了我和师傅，他人并不知晓。所以，她的说词陆拾遗恐怕是要信的。他或许不信师妹的话，却不能不信师妹报仇的心。只要他信了这一点，必定按照师妹的计划行事。只要他做了这一件事，我就让他成为第二个商无崖。”</p>
从始至终，这就是一个局。只不过这局，真真假假，假假真真，更加难以分辨。</p>
裘芊芊的确是通天晓的女儿，身份一直对外秘而不宣。通天晓也的确怀疑当年关人魔细作一事的真伪，并将此事的巨细告知了裘芊芊。而且，通天晓似乎已经查到了真相，还没来得及告诉裘芊芊，就突然中毒身亡。自然而然，裘芊芊就将一切对准了冷藏锋。</p>
她要师兄配合她报仇，费思清当然不会拒绝。但是他们却缺少一枚关键的棋子。</p>
傅东流原本是一枚主要的棋子，可是他志在继任藏剑阁未来的的阁主之位，行事必然顾虑重重。</p>
恰巧此时傅东流要对付陆拾遗，一番设局失败后，费思清得知陆拾遗竟然关注当年关人魔一事，就开始试探他。</p>
试探他的武功，他的目的。</p>
如此，便有了假扮男装的裘芊芊，女儿身的“费思清”。</p>
昨日，费思清收到飞鸽传书，陆拾遗竟然是为了商无崖而来，所图为何暂时不知。不过，这些都不重要。关键在于，如何利用这一点，让陆拾遗甘心为他们做一枚棋子。</p>
没人喜欢做棋子，尤其是一个杀局中的棋子，动辄身死魂灭。可是，如果正中一个人心中所想所念，却可以让一个人甘心做一枚棋子。</p>
陆拾遗便是这杀局中关键的一枚棋子。</p>
即可以报仇，也可以为费思清除掉一个对手。</p>
并且，费思清也有自己的考虑。</p>
费思清作为通天晓的弟子，表面看来风光无限，实则人人提防，空有抱负不能施展。</p>
他一直在寻找一个机会。</p>
机会总是留给有准备的人，如今机会终于来了。</p>
傅东流突然道：“她毕竟是你的师妹啊。”</p>
“师妹？”费思清似乎喝多了，冷笑道，“通天晓的无所不知无所不晓之名，人人忌惮。我身为他的徒弟亦被人提防，如今已过而立之年，却碌碌无为。若知今日，我宁愿做他人的徒弟，也好过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他身死道消，我却要继续为他报仇？”</p>
他打了一个酒咯，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脸色通红，身体摇摇欲坠。</p>
“费先生怕是喝多了，好好休息，傅某改日再来。”傅东流将自己杯中的酒一饮而尽，起身便走。</p>
人总是要学会在适当的时刻退出。</p>
出了这个小小的府邸，外面侯着的剑童立即随身跟了上来。</p>
剑童禀报道：“启禀堂主，陆拾遗遇到了三方人马的暗杀，一是侠客客栈，二是一个使剑的高手，三是‘牛鬼蛇神’。侠客客栈是费思清自己安排的，使剑的高手和‘牛鬼蛇神’不知是何人指使。”</p>
傅东流有的很快，脚步“咯吱咯吱”的踩在雪地上：“这局面更加有趣了。费思清故意做戏给我看，就是想让我听到不该听到的，让我对他能够彻底放心，他也太小巧了我。”</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