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黑的伸手不见五指,寒气深重,一个身穿斗篷的男子的身影在城中七拐八弯,如有灵鼠。</p>
斗篷几乎遮住了他整张脸,看不清是谁,只是他似乎很是轻车熟路,就着一瀑夜色,他一路都是绕着小道前行。</p>
京城里墙高巷深,他进了一条清冷的小巷,路面上空荡荡的没半个人影,那男子似乎很是警惕,在一道院房门口停住脚步,探着头像黑夜里四处看了看,确定无人后,才推开一道缝,他像个滑腻的鱼儿一般,一闪身就钻了进去。</p>
待那男子进门之后,院子里陡然亮起了光,那人惊了一下,急忙用双手捂住脸下意识的倒退了一步。</p>
“周大人的胆量也就如此,真不知在朝面君直言规劝之时,是不是也是如此。”</p>
周瑶缓缓放下双手,斗篷后的双眼一沉,看着院子里负手而立的段长歌,他缓缓将头上的斗篷摘下,露出一双深沉的眼来,淡笑道:“段大人的胆识当真过人,在官道入京之时周某就见识过了,可是周某拍马也不及的。”</p>
段长歌眼角一扬,略起了清爽明快的弧度,徐徐说道:“周大人考虑的如何了?”</p>
周瑶双眼眯了一下,脸色瞬间就变得十分严肃,道:“段大人,你可知此事多凶险,无异于太岁头上动土,弄不好,本官的命可就没了。”</p>
“古有纵君而无谏臣,有冒上而无忠下,君臣上下,各餍其私,周大人既然是掌管谏诤的,自当是忠义乾坤之人,为何就不敢替这世间的清明正义费上一丝唇舌?”</p>
烛火下,段长歌犹如鹰隼的眼,目光灼灼。</p>
“段大人何必用此激将之法?”</p>
周瑶负手不紧不慢的朝着段长歌走过去,嘴里满不在乎的答着,亮晶晶的眼眸却带了探究之色望着他,好似是在观察考量着段长歌。</p>
“段大人,我真的想不明白,你好好的贵阳都指挥使不当,为何要京城来搅弄风云,淌这趟浑水,你究竟有何目的?”</p>
段长歌的神色微变,缓缓垂下的眼睫里藏着一抹不为人知的眷恋,良久,他才喃喃道:“白静悬是段某的岳父。”</p>
周瑶一愣,旋即仰头大笑起来,道:“难怪,难怪,就连段大人这等人物都躲不过去,看来还真是英雄难过美人关!”</p>
段长歌眸光闪亮地抬头看了周瑶一眼,弯了弯唇,微微的笑容看来黯然而惨淡,道:“周大人既然肯来,自然是知道这朝堂之上原本就是唇亡齿寒,如今这朝局,乱象横生,只是我等铁骨之心,终是愿得一明君,不知,圣上肯给我等这期予?”</p>
周瑶亦收了笑意,脸上的神色也凝滞成一片惨淡:“曾几何时,我也曾是一腔忠胆,多番谏言,可我们面前的这位皇帝,初时尚闻,怎耐臣言太过逆耳,将我驱逐出了神京。离京多年,官道曲折,此番君臣再次相见,竟都已经是到了这番田地。”</p>
周瑶眼里泛起了泪花,想起初入官途时的一腔热血,如今已冷的没了温度,如今,他所留恋的,也不过是心中紧记的那句,烈士不避鈇钺而进谏,明君不讳过失而纳忠。</p>
不知,今生,还能见到否?</p>
“吾皇虽多疑,可臣相信,臣能活到现在,足以证明他还是是个明君,若能换回圣君,臣死又何惜?”</p>
段长歌见着周瑶满脸悲绝,义愤填膺,心中亦是感慨万千,当初他奋力追随的,不也是那个让他倾倒佩服的一代枭雄么,如今这幅光景,难道是那帝位……真的能让人失了本性么?</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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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早朝。</p>
森严的宫门里传出了宦官们一迭迭的喊朝之声,彼时,众朝臣们立刻端严,自不敢稍有怠慢,各自按品阶排好了队,鱼贯行进了承天门,沿着宫中大道直奔太极殿而去。</p>
这一行里自然没有段长歌的身影,他称病不朝已有七日余。</p>
永乐帝自然也懒得搭理他,年迈的他坐在龙椅之上,神色有些倦怠,他对身旁的内侍摆了摆手,精明的宦官立刻会意的高喊:“有事禀奏,无事退朝!”</p>
众臣早已经习惯,正要跪地齐喝万岁,宽阔的大殿里便响起男子抑扬顿挫的声音:“臣有禀奏。”</p>
周瑶这一声抑扬顿挫,掷地有声,霎时,群臣哗然。</p>
永乐帝微挑了眼皮,看了一眼周瑶,沉了眼,淡淡道:“爱卿,有何事要奏言?”</p>
周瑶走出官列,对着用力帝跪地伏首,行了一个大礼后,才一字一句道:“启禀圣上,臣闻百姓所言,前户部侍郎白镜悬私藏的银子寻到,却因鬼神之说,无法将此银子收入国库,而百姓所言,那是白静悬冤屈所致,如此鼎沸之言,臣以为……”</p>
“你以为什么!”永乐帝霍然怒斥,声音竟荡的大殿之内,皆是一阵轰鸣。</p>
群臣跪地惶恐。</p>
周瑶跪在正中间,袖子里的手紧了紧,手心已然算是汗水。</p>
永乐帝半晗的双目突然一睁,寒芒倏闪,厉声道:“周瑶,原来你是来此替那罪臣来太极殿里跟朕来撒野的!”</p>
“臣有罪!”周瑶再次伏首,面对永乐帝的暴怒,藏在舌尖的话还是在此境地说了出来:“臣以为,明君当以百姓之音为先,白镜悬一案,有罪无罪,还请皇上重新彻查一番,最终还是得给百姓一个交代!”</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