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毅揉了揉眼睛,问秦博几点了。秦博告诉他已经八点多了。弘毅叹了一口气,方才的梦不过区区几分钟,而现实中已经偷偷溜走个把钟头。正像晨起之后,人们还清清楚楚地记得梦里所发生的一切,大家便想再次入睡把那并没有完结的好梦鬼斧神工一般天衣无缝地拼接上去让他们得以在南柯幻境中继续畅游——但清晰迫使我们瞬息之间不断忘记其中的关键细节,慢慢的,梦境便逃之夭夭。刚和秦博说了几句话,弘毅便忘记了刚才的梦。那些无比璀璨、无比瑰丽、无比奇幻的美梦像迷失的萤火虫一样在我们心灵和记忆的狭缝空间里低徊曼舞——若我们也像普鲁斯特一样幸运,偶尔吃到一块和童年尝过的滋味一样的酥饼,让我们的梦境也像如潮水般倒涌的记忆一样重新回到我们再也不会让它丢失的心田该多好。
“还剩一个多小时,我们就到啦。”弘毅说着,想到他们的当务之急就是找个落脚之地,再找份差事。
火车早已驶出了河北,开始靠近北京,成片低矮的楼房映入眼帘,房屋的设计并不规范,建筑群也不集中,偶尔途径一大片大地,不过这些靠近城市的边缘的乡村似乎早已失去了普遍意义上农村的舒适的、慵懒的、惬意的、朴素的、亲切的气息,那种闻着空气也仿佛在和大自然亲吻拥抱的气息,取而代之的是不断蠕动的、破土而出的、势不可挡的蓬勃的朝气——前者也并未完全消散,后者也并非极为浓郁。楼房慢慢地高大起来,像是长大的孩子,由远及近映照出他们成长的轨迹,直到真正的城市的气息出现——那种仿佛永远和乡村对立的、无法调和的、如同激进派一般的言辞难及的气息。北京,北京!
他们终于抵达。下了火车,秦博一本正经地跺了跺脚,让自己的脚丫亲吻地道的北京大地。但汹涌的人流却不允许他在此地如此诗情画意地直抒胸臆,他尚未完成全部动作,就被人群推将着向前移动了。
两人兜兜转转,终于上了广场。秦博一直东瞅瞅,西瞧瞧,睁大眼睛观察着身边经过的每一个人——北京人到底是啥样的?他们都是怎么打扮?他们又长着怎样一张脸?他们走起路来是不是与众不同?弘毅猜到他的心思,笑了笑没有说话。可这满地的新鲜劲儿,眼睛、鼻子、耳朵都不能闲着,得多闻闻这北京的气味,多听听这北京的声音,多看看这北京的风景。再回首火车站器宇轩昂地傲然伫立在仲夏愈演愈烈欲吞噬一切的阳光之下,曾经那在秦博眼中不可一世焚化天地、在乡村逞能逞威的九天熔炉第一次在帝都的傲气中难以寸进——仿佛一方是自然伟力,一方是人定胜天。四围的建筑群鳞次栉比从而显得金门城有些虎头虎脑,灰里灰气,高大的玻璃窗反射着太阳的怒火,又像极了这个城市的朝气,高大拔地而起的建筑个个样式独特,充满了艺术设计的灵性。这让他想起那篇介绍马岩松的文章,他叹服于那些栩栩如生充满了天才设计灵感的建筑——在他认知里,与大自然对立城市的存在虽说在某种程度上已渐入佳境,但大自然历经亿万岁月演化而来的极致之美几已永恒,城市要在设计、构建上向大自然之师讨教学问,尤其将其艺术灵感、原始纯粹应用在崭新的人造之物上——城市终究是大自然的复制品罢了。
“我们去哪呢?”秦博一边问一边打量着四周,眼眸里充满了初来乍到目睹一派现代繁荣锦绣而产生的阵阵火树银花般的喜悦之意。
“我们要先去***纪念堂”弘毅用毋庸置疑的口吻说道。
“好啊,好啊。”秦博激动地几乎要跳起来。
“第一个要见的自然是***!”弘毅把目光看向远方,他的视线倒没有像秦博一样被五光十色的光影所迷惑,眸子里闪出的光线正和他心中缓缓燃烧的信仰之物等量齐观。“听说北京天气常年不佳,”弘毅看着湛蓝如洗,深邃如海的辽阔深远的天空,片片游云争相嬉戏,“看来也并非如此。”
弘毅问一个保安,得知了参馆时间。他们马上匆忙起来。弘毅心里甚至有一丝悲壮,假如今日无法实现愿望——虽说此事并不急迫——但终究失去了那种不由分说的神圣的使人无法自制的意味,他心里忐忑地想到若是今日错过,他简直无法想象以后的日子该怎么度过。
他们一路奔跑,终于挤上了公交。公交车缓缓地开着,车窗外的大楼倒退的太慢,远处的像大白兔一样的浮云一动不动,周围的车水马龙仿佛一下子停滞了下来,弘毅恨不得插上翅膀飞到天安门广场上。秦博的模样完全像个初入人世的与世隔绝的小精灵,眼里闪着好奇的光芒,努力把目之所及的景致尽收眼底,一排排形态各异的办公楼、写字楼、银行、公司,横跨道路两侧高高耸起的天桥,概念中的城市骨架开始在他心中破碎重建,渐渐长成了现实中的模样。弘毅倒无心观察那荟萃京城的高大建筑群,一方面他一心想火速赶往天安门广场,一方面在他的心中,城市之美在他关于艺术美的意识空间中并无一席之地——他认为城市风光生硬、规矩、斧凿痕迹明显,好像套着模板写下的文字,和自然的艺术、纯粹的艺术格格不入。
终于到了,弘毅差点因为着急忘记了一件行李。还没下车,他就远远看见天安门广场慢慢走向他们并向他们亲切地挥手,伸出博爱的双臂要将他们揽入怀抱。广场上人山人海,大多撑着一把小阳伞,像极了大海上不断颠簸的小船起起伏伏。秦博简直如同梦游一般,魂儿都不知飘到哪里去了,他紧紧地跟在弘毅的身后,周围的天安门、人民英雄纪念碑、人民大会堂、国家博物馆、***纪念堂仿佛有一股魔力摄走了他的魂魄,他的脸上流露着陶醉的笑容,就像爱丽丝梦游仙境一样痴痴醉醉。天安门广场的布置如同一把笔直的利剑,剑指南北。箭楼雄踞最南,丹心铁凝;正阳门向北横跨几步站住身躯,威风四震;***纪念堂再向北小行几步,横卧东西,一代领袖长眠于此;再北望,人民英雄从天而降,羽化成碑,庇佑华夏;人民英雄纪念碑西,人民名义铸造之人民大会堂守护于此;人民英雄纪念碑东,国家博物馆巍然矗立,昭我五千华夏;再北穿天安门广场,正是天安门,天下之安,系于此门;再北步,故宫悠悠正襟危坐。抬眼望空一碧,正是中华大地至蓝之苍穹,民生所系化作清风抚散阴云,辟易尘霾,盛世恒久也。
“我们进去吧。”至此,二人不复言语,所言者言已不及,独余瞻仰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