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情的嘲笑吧!我的素材可都是这样辛辛苦苦积攒出来的!”李恒气忿地说。
云心特别喜欢速写,他常常望着街上来来往往的人群,像个画家一样观察他们的步伐、摇摆的身姿、微微晃动的头发、同旁人边走边说话的神态、有时走得快了气喘吁吁的样子、偶尔后头时茫然的面庞。千人千面,各有其态,他们以一种倒退的形式从外部世界席卷到云心的笔墨之中,变成笔记本上的几行字。云心很喜欢这个瞬间,因为当他观察他们的时候,他想象着他们的童年、青年、中年、老年,在短短的一瞥中,他们的命运已经像一辆奔驰的列车一样在起点和终点走了一个来回。有时候,云心觉得自己变老了,因为自己“目睹”了很多人的命运,这时,他便会咧嘴笑起来。
邮苑的秋天已经走过了一段旅程,秋风吹了一阵儿,卷走了树上所有的枯叶。“落叶聚还散,寒鸦栖复惊。”秋天的云彩也和其他的季节的不同,带着一种淡淡的忧愁,它们像一群迷茫的姑娘,随着阵阵凉风四处漂浮,不知所向。迷惘的人儿也像空中的云,目光黯淡,踌躇不定,仿佛他们的心儿也像落叶一样被秋天卷走了。秋天一走,马上就是冬天,也许当心儿枯萎了,希望也要冻结成冰。云心感受着萧瑟秋意,时常来到时光广场旁边观察过往的学生。时光广场面积不大,一座电子柱钟伫立在台阶上,一旁是流水潺潺的精巧沟渠,时光流水暗暗涌动,十二条雕刻的金鱼分别代表十二个时辰,靠着广场的小亭下曲水流觞,一个篆体的“邮”字从南向北慢慢舒展开来,亭前流水台熠熠发光。每当月色降临,这一片不大的景区变成一个美丽的姑娘,默默地站在图书馆前,看着晚归的学子,向他们投去温柔的目光。秋天到了,她的青丝染上了微霜,她像亲爱的母亲一样有时在时光广场上徐步缓行,抬头望着皎洁的明月,露出一丝幸福的微笑。一天下午,云心来到时光广场,看着来往的学子,拿出了笔记本,快速的勾勒着:
迎面快步走来的一个女孩,她用右手托着脸蛋,好像是牙痛的样子,她戴着的大镜框像一个圆环把她那像柳叶一般细小的眼睛套在其中,她的眼珠咕噜咕噜转着,像一只趁着渐浓夜色偷偷出来觅食的小白鼠在墙角露出小脑袋紧张的张望着。她停住了,站在图书馆门口。她的侧脸有一种流动性的美,仿佛潺潺流水的边缘,清澈、明净。她不停地张望着,看来在等一个人……
她把外套搭在挎包上,仿佛怕它着凉了似的。她慢悠悠的走着,轻盈的步伐像是踩在白云堆里。每走一步,微风撩起她像黑色瀑布一般的黑发,有的亲吻她的额头,有的亲吻她的脸颊,有的亲吻她的鼻梁,挠动得她有些发痒,有些想笑,只得伸出手来把秀发分成两瓣,斜着像耳边拨去,就像一下子拉开了帘幕,她的刘海儿也消失得干干净净,只剩下白花花的脑门儿……
这是典型的一类女生,当你和她对视的时候,她只有一个动作,那就是把眼镜轻轻往上推一下(其实这样做毫无必要),或许是为了掩饰片刻的不知所措,或许是在不动声色中悄悄地打量你。她的长发飘荡着——仿佛是她灵魂的帷幕——遇到了白皙的脖颈马上分成两条支流,向两边席卷而去,把像新生巉岩一样白垩般柔软的双耳也湮没其中。这样,在两侧便看不见她的面颊,只看见两条黑色幕布,上面清清楚楚地写着四个大字:“生人勿近!”唯有她们的着装,叫人可以暗中捉摸几分。令人称奇的是,她的气质就像初晨的湖畔,当氤氲的雾气改变形态,湖水也变幻了模样。有时候,当你看向她,当她看向你,她便在不经意之间拨动了你的心弦,而你也像一阵清风在她波平如镜的湖面上荡起一圈圈朦朦胧胧的涟漪……
她直走到我面前来,露出两颗皓白如雪的门牙,门牙之间又一道窄小的细缝,她红着脸,轻喘着气,问道,你可是云心……
她长发及耳,目似珍珠,深邃又生出盈盈之光,头顶有黑色、黄色、蓝色、紫色小发夹,前额刘海上梳露出前额,但一缕黑丝从旁露出,恰似出墙红杏,平添风流妩媚,琼鼻介于玲珑与秀美之间,乃是玲珑含气韵,秀美生柔情,唇似弯弓,射出善意之箭,颔首低眉,双唇翕动,颇有可怜之意……
她的眼镜总归有些奇怪,待走近了,我才发现这原来是一副镜框。对她而言,眼镜的医学价值已经完全转化成装饰作用,她倒也不是为了假扮学究,因为当她忽然摘下眼镜,我的确发现了那副普通的眼镜赋予她的奇特气质。我看了她一眼,她看似毫无反应,却又娴熟地把头扭向一边,似乎急于表示她对我的某种抵制,但她百般掩饰,我终究在她的脸上发现了浅浅笑意……
我浮光掠影地向她投去一瞥,她染烫的卷发像波浪一样在她的头顶盘旋咆哮,一直把怒意延伸到身后,前额倒算清净,像是急流之上的一个小岛,她的肤色令人暗暗称奇,鼻梁高耸且绵延,走起路来奔放、洒脱,突然她向旁人说了一句话,从她的中文发音,我知道了她原来是个留学生。她的眼睛仿佛一个宇宙,淡蓝色的眼珠吐露着奇妙的话语,就像遥远星际射出的神奇光线。她望向我,眼中的星河也望向我,仿佛有一股奥义漂浮在她的眼眸里——她的蓝色眼眸是多么耐人寻味,仿佛透过那层蓝色薄膜,我们就能发现她灵魂的秘密。她的目光就像春风一样朦朦胧胧却意味深长,就像毛绒绒的掸子轻轻的婆娑在我的脸上。哦,美丽的姑娘……
走过一个姑娘,当我望向她,我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并非她模样怪异,那是一种熟悉感油然而生。她并不出众,但从她的口中,目中,甚至心中(我仿佛能看穿她的内心)升腾起一种欲言又止的悠悠感情,让我心中久违的朦胧感按捺不住,骚动起来。倘若人有三世,我料定我与她必定前世或者后生有缘,但今世命运之力仅能叫我与她擦肩而过……
一位女士走了过来,她看了我几眼,似乎颇为惊异我站在此处拿着纸笔写写画画。在邮苑众多青涩的少女中,她便显得尤为成熟,浑身散发出一种有智慧、有习惯、有态度的女士所应该具备的气息,她已不再是天真散漫的少女,岁月催熟了她的青涩,又给她洒上几滴妩媚风韵,这使她显得典雅、端庄、大方。她颇像那种百变女郎,一天换上好几套行头,时刻关注着巴黎、纽约的时尚界,出手阔绰,不拘小节。她走路、微笑、点头、站立、安坐,必定总是流露出一种养尊处优的贵妇姿态,露出几寸如雪般的小腿肚,紫黑色裙摆上的褶皱变化多端,样式繁杂的高跟鞋来回更换,头发变成了发型师手中的艺术品精雕细琢。总而言之,她是美丽的,是自然之美和艺术之美的结合,象征着人类将艺术美加诸己身的追求之路。这种女士从古至今不曾缺少,但她们的特点却未曾改变——自我欣赏和自我崇拜达到了极致……
两位姑娘向我走来。我觉得我好像在哪见过其中一位。她们背着吉他,显得快快乐乐的。我本想继续观察,可是我的手在颤抖,我的心也不再安静。我看着她们慢慢走过来。她们离我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她们竟然站在我的面前。我感到十分惊讶。其中一位——我不曾经过的一位——往前一跳,拉着同伴的手,说道:“嗨,我知道你是云心,哪,我是陶婷婷,她是文珊。”我张大了嘴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我挤出一丝笑意,看到文珊的脸上慢慢地惹上了一层绯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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