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个中年妇女,带着一个还上小学的孩子,见到我时,她哭得很伤心,当时的我被这种情绪感染,做出了一定会为对方讨回公道的承诺。”</p>
“前面说过,公益援助是一项没有多少回报的工作,相应的,所里会对我们倾斜的资源也少得可怜,为了替她争取到应有的权益,在接手案件的那几个夜晚里,我只能依靠自己查阅卷宗,每晚甚至无法做到四个小时的睡眠。“</p>
“很快,第一次判决结束,我败诉了,矿场背后是某个家族持股的大公司,有着业界排得上号的律师团队,而我只是一个入行不超过两年的菜鸟,这是在所里的前辈看来,是理所当然的结果。”</p>
“理智来讲,这个委托应该到此结束,实力的差距太过悬殊,这场官司对我而言甚至都不算履历上的污点,但那名中年妇女又一次找到了我,我记得很清楚,那时候的她因为心力憔悴瘦了一圈,失去家里唯一的经济来源,就连她的儿子也准备退学。”</p>
“我很少认为自己有良心这种东西,要知道就连参与这场公益援助也不过是抱着积累履历的态度,但那时的我确实是受到了良心的鼓动,又一次同意了她的委托。”</p>
“良心是个很矛盾的东西,很多时候,他能鼓舞我们做出不符合自身利益的事情,甚至能为了心中的正义而违背既有的条例。”</p>
“可以说,这一次的我依旧丝毫没有赢下这场官司的把握,但与上一次不同的是,我打算出一些盘外招。就像网络,那是个好东西,只要你放出事情符合大众的某个发泄需求,一件事无论真假,都能够掀起巨大的波澜。”</p>
“是的,我伪造了证据,为一个真实发生的事件伪造了一份并不存在的证据,但这又有什么呢?一对母子涕泗横流地跪在矿场门口,痛述矿场老板黑心与缺德,即便这件事是假的,在众人的期许中,也会变成真的——更何况这件事本身就是真的。”</p>
“这件事几乎在整个现界都传开了,网上的风波很大,甚至导致了第二次审判的推迟,但我对此并不介意,那时的我相信,在如此庞大的舆论影响下,即便不能使审判庭就此做出结论,至少也能让他们进行更加深入的调查。”</p>
“但第二次审判我依然失败了。”</p>
“很可笑,这一次败诉的原因不是对面的律师团队太过强势,也不是审判庭的不作为,仅仅只是因为我的当事人选择了撤诉。”</p>
“至于撤诉的理由?那个女人说我用异能改变了他的认知,其实她根本没有死在矿场里的丈夫。”</p>
终于,姚泽咽下了最后一片牛肉,他看向宋暮:“当然,这不可能,那时的我还不是异能者,所以猜猜看,我的当事人为什么要这么做,她为什么要在即将取得胜利的关头选择了撤诉?”</p>
“收买。”宋暮咀嚼着牛排,头也不抬。</p>
这个答案太过稀松平常。</p>
“是啊,收买。”</p>
姚泽最后喝下一口茶水:“矿场老板其实并不介意做出些赔偿,但决不能是以死者家属补贴的名义,对于他而言,只要矿场还能够运转,花点钱并非不可接受,眼见舆论越发激烈,他暗中找到了我的当事人,私下达成了和解。”</p>
“但撤诉总是需要一个理由,特别是在外界舆论已然发酵的前提下,恰好当时是异能者不断出现的年代,异能犯罪的相关法案距离制定只差了一个案例,还有什么是比我更好的祭品呢?”</p>
“所以我被出卖了,我还记得那个女人在证人席上看我的眼神,愧疚、躲闪,还有得到大笔钱财的兴奋与对未来生活的向往,全然不顾这笔钱财的代价是他人的名誉与鲜血。”</p>
姚泽说到这里,顿了顿,随即才继续说道:“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p>
宋暮没有回答,对他来说,这种事情的前提条件就不成立。</p>
好在姚泽也并未期待得到答复,只是说着自己的话:“那一晚,审讯室里,我想了很多,从出生开始,到我接受的教育,再到道德、良知、责任,我思考了很久,发现了一个可笑的事实。”</p>
“所谓弱者与压迫者其实都是一类人,他们的区别仅在于两者身处的位置不同,即便我能够将弱者从不幸的深渊中拉起,他们也只会成为下一个压迫者。”</p>
“我所想要拯救的人与我所需对抗的人,其本质并无区别,那么这种拯救是否还有必要?”</p>
故事结束,两人之间陷入沉默,只余下了宋暮清理碗中残渣的声音。</p>
这份沉默并不长久。</p>
宋暮放下碗筷,用餐巾纸擦了擦嘴:“我很意外。”</p>
“意外于我会对你讲这么多?还是说意外于我也有这样的过去。”</p>
“都不是。”</p>
宋暮摇了摇头,眼中的刻印依旧存在:“只是意外于,对于这个显而易见的问题,你居然会想这么多。”</p>
姚泽眯起了眼睛:“看来你有更深层次的见解?”</p>
“见解谈不上,我不喜欢‘拯救’这个词,它天然地将人摆在了高处和低处,太过傲慢。”</p>
宋暮从衣兜里清点出了与账单上价格相等的纸币:“我对这个问题的答案很简单,我没有拯救他人的义务,也没指望别人来救我,就这样。”</p>
“伊甸园的破灭难道不就是一场他人对你的拯救?”姚泽问道。</p>
“那只是利益博弈的必然结果,从不是什么好心的拯救。”</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