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明把车子停在巨籁达路上,坐在车里抽了支烟。</p>
在确定周围没有异常后他才打开车门,从后座取出一个毯子包裹着的物件,走进路边的一栋英式洋房里。</p>
这栋砖木结合的三层洋房,有着如同巫婆尖帽般的高耸楼顶。外墙用鹅卵石镶嵌,攀爬着因为季节而枯死的藤蔓。</p>
他动用了探员的关系,才在这里租了其中一间。</p>
按了门铃,里面小心翼翼地开了一条缝,看清是洪明后才打开了房门。</p>
洪明夹着包裹进去后,对着瓦莲京娜说:“东西给你拿来了。”</p>
……</p>
那天之后,瓦莲京娜就被洪明藏在这里。</p>
之前的公寓里,她不舍放弃的唯有那幅靠在壁炉边的油画。那幅宫廷画师精心描摹的画像,现在是家族唯一给她留下的纪念。</p>
她的父亲、沙皇王室贵族成员、米哈伊尔大公,从彼得格勒出发时,是一个丈夫和几个孩子的父亲。</p>
到达旅顺后却成了一个鳏夫、身边只剩下她这么一个孩子。</p>
瓦莲京娜清楚记得,一个清晨,屋里像是仍在薄雾和露水中疲惫地昏睡着,躺在床上的她独自醒来,迷迷瞪瞪中看见父亲坐在这幅画像前久久凝视。</p>
“有些东西,就只能在昏暗中才看得见。”</p>
发现她醒了后,父亲看着画说。</p>
然后他就剧烈地咳嗽,直到大口大口的咳血。这个清晨之后没过多久,她的父亲就永远离开了这被诅咒的世界。</p>
从此之后,这幅肖像画里,唯一活着的,就只有她自己。</p>
……</p>
此时瓦莲京娜站在桌前,看着眼前这个高大、强壮、行止粗俗的中国男人,正在屋内掸落着软呢礼帽上的雪水。</p>
他手里拿着的那顶礼帽显然是新买的,簇新的帽子呢绒硬挺,雪花沾在上面渗不进去,甩落的水珠在暗色的拼花地板上投下错综复杂的光影。</p>
“谢谢洪先生了。”</p>
她倒了一杯红茶放在洪明的桌前。</p>
“那么,现在我们该谈谈正事了。”</p>
面前这个男人将礼帽小心放好,坐在椅子上翘起腿,拿出一支烟,笃笃笃地在烟盒上敲着。</p>
……</p>
老洪活了四十多年,从来都不觉得自己是个聪明人,甚至觉得自己完全可以算做愚钝。</p>
那些聪明人一刹那就可以领会的事情,有时候自己需要三五天才可以想明白。</p>
所以在过往生涯里他常常回头张望,勇敢却不果断。</p>
如果不是因为这该死的世道,他觉得自己一定是个简单快乐、容易满足的东北汉子。</p>
他之前听过一句话,大概是说,“中国人的劣根性在于轻家国而重乡土,勇于私斗,而怯于公战。”</p>
老洪记得这句话,是觉得说的很有道理。</p>
如果不是一年多前的“九一八事变”,现在的自己一定还是安安稳稳地守着太太,如之前一样过着平静的日子。</p>
虽然作为外来人,他始终觉得自己生活在上海的边缘,似局外人那样生存。只是他确实不喜欢这里,却也从未想过离开。</p>
那天晚上,是他人生中少有果断作出决定的瞬间。</p>
在听到瓦莲京娜为了保命而向他说出黄金秘密时,之前一直困扰着他的很多问题仿佛有了解决的方案。</p>
“豁然开朗”这个词应该就是他当时的真实写照,鬼使神差般,他在瞬间做了决定。</p>
被他借机灭口的那四个白俄,虽然他为此很是内疚,但迄今都不后悔。</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