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还有着半牙白月亮在边上挂着。</p>
一个穿着铁路制服的男人从站房里佝偻着腰走出来，脚上提溜着站里发的劳保鞋，鞋带松松垮垮，背着工具包往库房走去。</p>
走路姿势其实是个象征。</p>
罗满德是个高大的男人，却一辈子弯着腰生活，在满洲铁路烧了大半辈子锅炉却滴酒不沾。</p>
本以为这辈子就这么过到头了，然后东北沦陷，他辗转到上海北站，还是司炉工，离东北老家却更远了。</p>
有人听说他是个有故事的人，却从来没有人知道那故事是什么。</p>
大多数人就是这样过着，由生到死，却没有留下任何痕迹。</p>
就好比罗满德，倘使有一天他不在了，火车还是会照样喷着白烟，吭哧吭哧地跑在铁轨上。有他没他，其实都差不了太多。</p>
也有的人，有时候……不是很多的时候，会突然生出执念，去寻找一种意义。</p>
不是为了生命圆满，倒像是给自己一个交代，就像是今天的罗满德。</p>
罗满德被门口几个洋兵搜过身后，爬上了火车头，检查着贮煤和仪表。再过一会，等司机来了，他们就要驾驶这辆货车从上海开到国境线上。</p>
到了那边，离他的老家就很近了。</p>
司机来了。是个老毛子，牛逼轰轰的样子嗓门很大，冲着自己说着听不懂的话。罗满德懒得搭理他，只是做着自己的事。</p>
在他看来，火车又不是用嘴开的。</p>
没多久，这辆被前前后后围满了许多洋人的库房又来了一队人，火车头上又上来两个中国人。</p>
一个看上去像是个学生妹的女娃，穿着件淡灰色的旧羊皮大衣，漂漂亮亮很是清秀。另一个獐头鼠目不像是个好东西，一身西装像是租来般的不合适，上了车恨不得把脚悬空，这是嫌弃车里有煤渣。</p>
……</p>
汪素今早天不亮就到巡捕房报到了，集合后由袁督查带队，统一坐着巡捕房的车队来的北站。</p>
昨晚她去给阿廖沙送饭时，没和他说今早他开来的火车就要返回他的祖国。因为上次和他说过这事以后，汪素发现他情绪非常低落，想必那个消息对他刺激很大。</p>
在几方共同确认之后，早上7点，随着一声汽笛拉响，站台上喷出一股蒸汽，这趟货车缓缓启动驶离检修库房，向着编组管网开去。</p>
火车头里的任连生频频向外挥着手，不管认识不认识，他都笑的皱纹叠起，努力让每个人在这一刻都对自己印象深刻。</p>
汪素则站在里面拿着运行图看着货车运行线路。两个小时之后，也就是上午9点，货车应该到达松江站，然后自己的任务就算是结束了。</p>
两个司机其实完全不需要翻译，相互之间配合非常默契。看得出都是经验丰富的老司机，按照仪表操作，实际上也不需要交流。</p>
汪素一上车就用中俄两种语言，分别和两位司机打了招呼，询问有什么需要帮忙的，结果两位司机都对她摇着头。</p>
来都来了，她并不想什么都不做。线路图是中文的，她拿出钢笔在中文地名上用俄文又标注了一下，方便司机参考。</p>
火车很快就出了城区，正驰行在广阔、荒凉的原野上。庄稼还没返青，混浊的小河，黄色的泥屋，矗立的电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