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然是自言自语，好像那群山匪在他眼中已是死人了，根本不值得废话。</p>
所有人的目光都紧紧盯着燕子，山匪盯着他，商队众人亦是如此，所有人都清楚，他一人的举动足以决定整个战局。</p>
周围安静极了。</p>
众人不说话，燕子也不说话，他在等待山匪们的决定。</p>
终于有山匪做出了决定。</p>
有人扭头逃窜，一带头，山匪们就如退去的潮水，纷纷拨转马头，比来时跑得还快，连头领的尸身都顾不上带。</p>
燕子下马，走到罗三爷的尸体边，伸手在他怀中掏了一会儿，将刚才给出去的九块碎银子掏了回来。</p>
你瞧瞧你，见好就收还能捡一条命，现在好了吧。</p>
这话自不会是燕子说的，他对活人都不怎么说话，更不会将字句浪费给死人了。</p>
这是卢倾月脑补的话。他突然觉得，自认为跟燕子熟络，甚至跟人家称兄道弟，这事儿太不靠谱了，他一点都不了解燕子。</p>
燕子是吴关派来制衡他的，以防备他天高皇帝远地搞什么小动作。对这一点，卢倾月心里还是有数的，但他怎么都没想到，吴关竟然会派一个武力值如此爆表，甚至有些变态的家伙来盯他。</p>
这是不是意味着，他若敢有二心，燕子会毫不犹豫地射穿他的脑袋。</p>
不敢想不敢想。</p>
卢倾月擦擦额角的汗，迎到跟前，恭恭敬敬地商量道：“您看……现在咱们怎么办？还……还在这儿扎帐吗？”</p>
“继赶路。”燕子道。</p>
“是是。”卢倾月忙招呼众人归拢东西启程，又加固了捆绑固定货物的绳子。</p>
若燕子不说，众人在这里也休息不踏实，谁知道那些逃走的山匪会不会招来更多人，深夜对他们进行报复。</p>
燕子确实厉害，可他终究只有一个人。</p>
连夜赶路虽辛苦，但没人敢抱怨，队伍沉默行进，速度奇快。</p>
赶了一个多时辰，就在众人逐渐放慢警惕时，一直沉默的燕子突然开口问卢倾月：“若没有我，你如何应对刚才的情况？”</p>
卢倾月一愣，妈呀合着还带随时出题考校的？果然是个变态。</p>
他不敢多想，忙答道：“遇到匪徒，通常不会硬碰硬，先保人，人若保不住，货肯定是保不住的。”</p>
“具体点。”</p>
“诶诶，就拿刚才的情况来说。我会先奉上银钱五十两，同时告知对方我们的背景，诸如我们是给北境唐军运送制作冬衣的布匹，这样对方多少会有所忌惮。”</p>
“你赶上好时候了。”燕子道。</p>
“这……怎么说？”卢倾月低着头，谦虚求教。</p>
“若搁在隋末乱世，百姓对官府怨声载道，落草为寇的又是对官府怨气最重之人，你挑明与官府的关系，岂不是找死？”</p>
“这您就有所不知了，”卢倾月道：“朝廷是朝廷，北境守军是北境守军，只要是唐人，就没有不爱戴北境守军的。”</p>
“这倒是实话。”燕子道：“可若你亮明身份，又给了钱，依然填不平他们的贪欲，又当如何？”</p>
“山匪所图是钱财，顶破天就是打劫了我们的钱和货，那些穷凶恶极杀人越货的毕竟是极少数——至少卢家还没遇到过。</p>
钱和货可以给他们，但到了下一处城坊，我们亦要找官府报案的。</p>
若只是普通的劫掠财物，又赶上个草包老爷，官府或不管，可若被劫掠的是军需物资，尤其北境守军的军需物资，那就不同了，就算青天老爷不管，当地守军将领也要管的，多数时候官府或军方都会出面，与山匪交涉——您要知道，那些敢明目张胆拦路打劫的山匪，多少都与本地衙署有些关系，说不定本地官员还从他们手里拿过好处哩，所谓官匪勾结……</p>
一番交涉后，通常货都能拿回来，钱当然就不用想了，因此我们走商之人有句话：货满钱半。</p>
多带货，而现钱，只要带平日出门的一半就好，这样被抢了去也不会吃什么大亏……”</p>
燕子皱眉听着，他没想到走商竟还有这么多门道。不可否认的是，走商之人除了辛苦，也确实很危险。世道艰难，人活着不易啊。</p>
诸多想法和感慨在脑海中饶了一圈后，燕子才反应过来：不对啊，我问这些只是想确定一下，吴关那小子不会把我当成走商的苦力，以后专门给他家的商队保驾护航吧。</p>
看来他家的商队也算经验丰富，即便我不在，也能应对匪徒之类的麻烦。</p>
如此看来，只是走这一趟，盯一盯卢倾月。</p>
这么想着，燕子渐渐放下心来。</p>
他堂堂一个在道上赫赫有名的杀手，为了一个女人沦为铺面装潢的监工，就已经够磕碜的了，再沦落成走商护卫……杀手不要面子的啊？</p>
“哦。”燕子随口回应了卢倾月一句，单方面结束了谈话。</p>
卢倾月：……</p>
卢倾月：我特么说了半天，口水废了两斤，你给我“哦”？“哦”是啥意思？</p>
此刻，长安城，闫寸和吴关的住所。</p>
向来一觉到天明的吴关做了个十分可怕的噩梦，突然惊醒。</p>
睡意全无，他干脆起身。</p>
下床时差点踩到一只小熊。</p>
小熊不老实，从“窝”里爬了出来。</p>
窝是用旧被褥叠成的，半张坐榻大小，两条犬两只小熊均睡在上面。经过几天接触，巴图和卡曼已习惯了两只小熊的存在，甚至它们还允许小熊在自己身上爬来爬去。</p>
吴关轻手轻脚地去到灶间，热了一碗羊奶，用小木勺给两只小熊喂了一次食。</p>
他动作很轻，可闫寸睡觉更轻，吴关刚一起身时，闫寸就醒了，干脆睁眼，看着吴关给小熊喂食。</p>
“吵到你啦？”吴关轻声道：“抱歉啊。”</p>
“无妨，也不知商队走到哪儿了。”闫寸道。</p>
“应该快了，我算着再有两天他们就能到太原，那是当今皇族的发祥之地，但愿能给咱们带来好运吧。”</p>
“有没有好运气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人家燕子刚跟荷花互有好感，就被你派出去走商，硬生生拆散……啧啧。”</p>
“别说得那么难听嘛，我是给他们创造机会，小别胜新婚，你懂不？再说了，嫌在鄂县无所事事整日黑着一张脸的是他，有了活计又不满意依旧黑着脸的也是他，好事还能都让他占了？做人嘛，知足常乐。”</p>
闫寸一口老血喷出来，“所以，你给一个杀手找的活计就是……走商？”</p>
“咳咳，不要在意那些细节，正所谓……咳咳……干一行爱一行。”</p>
“我决定明天派你负责大理寺的掏粪工作。”闫寸认真道：“相信你一定能干一行爱一行。”</p>
“滚！”</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