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玉央笑了笑：“你还是同以前一样，一点都没有变。”他低头，看向食盒里的饭菜，轻声道：“我手筋被他们挑断了，你喂我。”</p>
的确，公玉央自入大理寺以来，受了不少的酷刑，不仅每日忍受着鞭打，还被挑断了手筋脚筋，现在的他就像是一个废人一样，被人仍在这地牢里，自生自灭。</p>
孟古依言拿起筷子，夹起里面的食物递到他的嘴边。</p>
公玉央抬头怔怔的看向她，良久，他方张开了嘴，将那一口菜含在嘴里。</p>
嚼着嚼着，忽然就有泪水滑落。</p>
孟古以为他是为自己现在的处境而落泪，轻声问：“后悔吗？”</p>
公玉央笑了笑，道：“悔，也不悔。”</p>
语气顿了顿，他又道：“还记得我给你说我的家事吗？我父亲嗜酒如命，母亲嫌弃他没有本事，就撇下了我与他另寻他路，五岁那年，父亲因为偷酒而被酒贩们毒打至死，我被寄养在母亲膝下，母亲待我不好，高兴打我，不高兴也打我，当时我曾告诉你，我实在是忍受不住，便偷偷逃走了，独自一人沿街乞讨。”</p>
孟古眼眸微眯，这些话的的确确是公玉央曾经说给她的，现在他突然提及，孟古轻声问：“难道，你是骗我的？”</p>
公玉央道：“一部分真，一部分假。”他叹了一口气：“父亲嗜酒如命是真，偷酒被打死也是真，母亲待我不好是真，可唯有我偷偷逃走是假。”</p>
孟古皱眉：“你没有逃走？”</p>
公玉央道：“我想逃，却逃不了，才五岁的孩子，怎么能跑得过她？我母亲……那女人是冀州城青楼坊的一个妓女，我与她生活在一起，要日日忍受着她与不同的男子在一起厮混，我觉得她这样做实在是丢人，所以便与她大吵了一架，当天她拿着鞭子，把我绑在柱子上，一鞭子，一鞭子的抽我，直至她抽得累了，使不上劲了，方住了手。她根本没有给我疗伤，或许就根本巴不得我早些死了，可是我的命却很硬，即便是伤口溃脓，也依旧活了下来。”</p>
“后来，我遇到了一个公子。”公玉央低头自嘲一笑：“你知道何为公子吗？不是世家少爷们的称呼，则是断袖之人对那些清坊男子的称呼，他买下了我，只用了十两银子，那个女人就高高兴兴的把我送给了他。”</p>
小小的公玉央当时觉得，被卖了也好，至少不用每日活在那个女人的阴霾下恶心的生活，然而他不知道的，等待他的又是一个龙潭。</p>
“当时冀州城有一户较为有钱的人家，其儿子是出了名的断袖，惹上苍不怜未及冠便得不治之症而逝去。那位人家便四处广招为其儿子谋得**，那个人就把我卖给了那户人家，本以为只是走过过场而已，但是他们却把我关在棺材里，想要将我与他葬在一起。”</p>
“我在棺材哭啊，一双手不住的抓啊，推啊，企图想要把棺材推开，可是却无济于事，我嗓子都哭哑了，十个手指甲都抓没了，棺材之上，有东西滴下来掉在我的脸上，嘴上，咸咸的，那是我的血。”</p>
“棺材里的那段时间，简直是我人生中的地狱，后来我的呼喊终于被一群过路的唱戏班子而听到，他们把我挖出来，我才得以捡了这条命。班主对我不错，教我手艺，还教我弹琵琶，就这样将我养大，原本我以为那班主便是这个世界上对我最好的人，可是在班子不景气之时，他毅然选择将我卖给了别人。”</p>
“一个有暴力倾向的男人，我想要逃，所以唯有杀了他！我一路逃跑来到这长安城，把自己卖给了沐念卿，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会有入宫的一天。”</p>
“缪千里想要摆脱帝太后的纠缠，所以把我献给了帝太后，借由我之手，把我推入了地狱之中，自己脱身而退。宫里是什么生活？太后身边的那些男宠岂会让我独享恩宠，我想过忍受的，可是在自尊心一次次的被人踩在脚下，我才知道权利对于一个是多么重要。”</p>
或许是幼年是的遭遇太过痛苦，初尝试权利带给他的那种快感，他被埋没已久的虚荣之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那个女人，能够给他所想要的一切，而他只需要尽自己所能，取悦她，哄好她就好。</p>
公玉央：“我尽心尽力的讨好她，说着我自己都恶心的情话，只不过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够把那些欺负我的人，一一都踩在脚下。”</p>
一个愚蠢的女人，他真的看不上的，每回与她在一起，都让他感到无比的恶心，这个世界上的所有人和物，对于他来说都是黑暗的，直至遇到了孟古。</p>
那个在他冷言以对，一次次诬陷她，本该对他恨之入骨的人，却在他生病之时，可以去看他，甚至是在他面前说他们是朋友，不想与他成为对立面。</p>
傻，太过傻。</p>
公玉央不信。</p>
知道萧子都在查他，他故意用娴嫔威胁她，让她顶包，可她那样一个心狠的人，却只是轻言对他说两清了。</p>
孟古是他这个在这个世界上的唯一一抹光亮，虽然很不想承认。</p>
孟古道：“你想要富贵权利，在她身边你都得到了，可为什么最后还能走向这条不归路？”</p>
公玉央笑了：“我与她之间的事，本来就是见不得光的，在刀刃上取得的富足，若是有人想要收回，一切便都成为一场幻影。我与她的事一旦被公开来，我必死无疑，在宫里有动静下来除掉我之前，我必须要为自己谋得一条出路。”</p>
他看向孟古，一滴清泪划下：“在路上漂泊的日子我过够了，被人踩在脚下的日子我也够了，我不想把自己的命交在别人手上，所以，唯有自己成为真正的强者，才能护住自己。”</p>
孟古叹了一口气，她没有想到公玉央幼时的遭遇会这样的惨，她没有体亲身体会过公玉央被母亲鞭打的痛，没有亲身体会在棺材里叫天不应叫地不灵的无助之感，所以没有资格去批评和怪罪公玉央。</p>
只不过事情已然到了这种地步，她能做的，唯有给他递上一口饱饭罢了。</p>
“谋反一事我不悔，真正让我悔的是……”公玉央怔然看着她，似乎要把她的模样给刻到骨子里，良久，他道：“阿古，若是我能早一点认识你，若是在没入宫之前就认识了你，或许我的结果，不会如此。”</p>
只不过，这一切都是他的假设罢了，生活不是一场戏，过得痛苦了便可以重来，即便是苦，也要打碎了牙齿把苦往肚子里咽。</p>
孟古没有说话，只是手里的饭菜一次次的向公玉央嘴里送。</p>
公玉央一边哭着，一边吃着，在她面前，他哭的就像是一个孩子，卸下了从前所有的伪装，回到了本宗。</p>
人之初，性本善，没有人生下来便是恶人，公玉央从前也想做个好人，他的志向也曾是做个大将军，保佑一方百姓安康。</p>
可是残酷的现实，把他心中的梦想给抨击了个粉碎。</p>
公玉央哭着道：“阿古，能不能帮我做一件事……把我背上的纹身给我割了，因为我看着它就觉得恶心，我不想死后还带着它……”</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