刹那间一片寂然。</p>
刘和缓缓站起身来，拍拍身上的积雪，一身深紫色的华服衬托下显得他添了几分庄严气势。</p>
“七年前，熹平六年八月，大汉三路大军北征鲜卑，全军覆没，所有粮草辎重全部遗失，鲜卑数万铁骑在檀石槐的统帅下扣关柳城塞和卢龙塞。我父亲亲赴战场，集中了幽州全部的屯粮，其中包括了冀州所有官员的俸田和府库的官粮，幽州十一郡国，所余积蓄不过才一百多万石，我父亲征发了两万四千青壮，硬生生将檀石槐的铁骑挡在边塞之外。”</p>
“这一战，前线将士无一不是战死，而你可知道——边塞之内有多少官员的亲人饥饿寒冷交迫而死？”</p>
刘和的声音冰冷得毫无生气，比这寒天雪地更冷，直入人心。</p>
“你知道，如果挡不住檀石槐的大军，幽州要损失多少人口？要死多少平民百姓？要丢失多少大汉疆土？”</p>
“我的母亲，随父亲驻守卢龙塞，与寻常村妇一样粗茶淡饭，麻衣步履，我父亲在城墙之上指挥万千将士慷慨赴死，我母亲在城墙之下救治重伤的大汉将士。”</p>
“你以为，这天下事，就是一餐一饭么？”</p>
“那是天下所有人的梦寐以求，温饱而已。”</p>
“可是又有多少大汉将士战死在北境西疆、又有多少大汉臣子呕心沥血在自己的责任职权之上？”</p>
“家母劳累过度去世，家父不敢发丧，直到檀石槐大军退却，递到帝都的不过一封战事奏报。而递到我面前的，是母亲的遗书。”</p>
“你可知，我有多恨这天下？”</p>
大汉最年轻的议郎尽褪一身华贵气息，看着眼前的两个人，声如冰泉喷涌：</p>
“张角若是还有良心和道义，便不该将这天灾人祸尽数归责到大汉的臣子身上，他一生寻道，操控人心、聚众结党便是他耗尽一生追寻的道吗？”</p>
龚文健、龚都心神俱震，身上一软，竟已不知所措。</p>
“伯盛，交给你了。”</p>
刘和不再多话，转身径往小楼去了。</p>
张鼎仍是一动不动，只是淡淡回应了一句：</p>
“熹平六年，我十五岁，卢龙塞那一战，我在刘公身边。”</p>
刘和身影一颤，脚下未停。</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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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楼人去楼空，似是所有人都消失了一般。</p>
刘和凝望着案几上的食盘，连晚膳都未用过，孙原又去了哪里？</p>
“他们在楼上。”</p>
一袭紫衣悄然出现在楼梯转角，刘和侧身望去，直觉这女子与数个时辰之前似是有些变化，只是冷漠依旧，说不出哪里变化。</p>
“他们？”他不禁笑了出来，“怎么，他们两个果真成婚了？”</p>
林紫夜没有回答，只是缓缓步下楼梯，紧身的紫衣勾勒曼妙身形，即使透过外袍遮掩，刘和依然能发觉这女子与孙原一样，都极是怕冷。</p>
她步步深稳，怀中手炉散发着丝丝暖气，只不过在刘和眼中，她每一步过来，都透着冰冷。</p>
“他成不成婚，于这药神谷而言，重要么？”</p>
刘和哂然一笑，似是自嘲。他一时间方才明白林紫夜为何对他如此冰冷。</p>
药神谷自成一个世界，孙原在此便是与世隔绝，自享清闲。可是当“渊渟”来此之后，他一切的清闲便皆是如梦泡影，灰飞烟灭了。</p>
他望着这冰冷的女子，一字一顿：</p>
“命本无情，由不得他，由不得我。”</p>
“子时过了。”</p>
他俯身抱起地上木匣，从林紫夜身边擦身而过，拾级上楼。</p>
身后林紫夜的声音传来：“小声些，怡萱已经睡了。”</p>
“和，心中有数。”</p>
竹楼上，榻上的人儿已然入睡。孙原左手在她颈下，右手散发出道道暖意，浑厚的真元毫无保留地在卧室里慢慢散去。</p>
脚步声由远及近，他知道是刘和来了。</p>
怀中的女子悄然睁眼：“有人来了罢。”</p>
“嗯。”他应了一声，将紫狐大氅盖在她身上，将她整个人裹进温暖：“安心休息。”</p>
“你不在，我睡不下。”</p>
她侧过身来，在他唇上轻轻一啄：“我饿了，想吃你做的东西。”</p>
“好。”</p>
他缓缓起身，一身紫衣遮住瘦弱身躯，低咳了两声。</p>
“哥哥……”</p>
她望着他的背影，心中默念，却没有发出声音。</p>
“去罢，我是你的，谁也抢不走。”</p>
孙原悄然打开房门，一步踏了出去。</p>
身后，月华洒入小楼，一片银辉，一地寒霜。</p>
从他看到刘和的那一刻，他便已经知道，药神谷这个呆了十年的地方，终究要离开了。</p>
“吱呀”一声，木质的房门合上，对面，是一身华服的刘和。</p>
他的目光落在那座木匣上，那是他的“故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