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寔已亡故十四年,当年绝代风华今已不再。岁月催人老,饶是崔烈年纪,也到了四十不惑之年。</p>
“请。”</p>
崔烈再度举爵,张温还敬,两人连干三爵。</p>
“温前去处理事务了。”</p>
张温奉揖,崔烈拱手还礼:“烈自当为兄挡一挡这殿上的问询。”</p>
两人皆是大汉一等一的人物,支撑危局的栋梁,对时下的局势皆是心中有数。无论皇宫中出现何等事情都未必会令两人慌乱。何况,今天是除夕之夜,帝都彻夜不眠,出了一些小小的差乱也是正常。</p>
远远看着张温闲庭信步般走出大殿去,高坐的太尉杨赐微微侧了侧身,目光直送到殿外去。</p>
莫非……陛下出了什么事?</p>
正思虑间,猛然听得一声高喝:“屏歌舞!”</p>
循声望去,正是太常种拂。</p>
种拂一身正服,佩银印,挂三彩青绶进陛,转身高喝:“正衣冠——”</p>
诸臣登时为之肃静,皆知已近子时,新年大典要开始了。</p>
杨赐看了看对面,司空张济不知何时竟已端坐,全无适才醉酒之态,心中登时冷哼一声:“老狐狸……”</p>
大典已开始,杨赐已无暇顾及光禄勋张温的缺席。</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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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常侍赵忠的身影匆匆走进清凉殿。两侧的侍者无一敢拦,自从当年大将军窦武与太傅陈蕃伏诛之后,第一次见到赵常侍如此匆忙。</p>
“陛下……”</p>
赵忠低头进来,周身只觉得清凉殿中冷气森森,连趋了十步,便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面。</p>
“赵忠……?”</p>
天子仍然在棋盘前看着那局残棋,一动不动。这是夜色已深,身边多了火盆,劈啪作响,身上也加了一层厚厚的白色裘绒。</p>
往常赵忠都是到天子身侧秉事,而这一次,竟然在远远之外便跪下了。</p>
刘宏眉头皱起,赵忠久在宫中,早已经历风雨,此刻竟然失态若此,绝非寻常。远远望着赵忠,低低地问道:“何事夜秉?”</p>
赵忠没有说话,甩了甩袍袖,身边的侍女登时鱼贯而出,径直把这清凉殿的门关了。</p>
天子看着赵忠,老成的身躯竟然微微发抖起来,平静的手掌竟不觉间死死握住了大裘。</p>
赵忠急趋十几步,直直奔到御榻前,重重地跪了下来,深深地拜伏下去:</p>
“陛下,宫中惊变,复道卫士六百三十人,并朱雀门司马房巍、玄武门司马龚文,连同二门守卫百人……尽数……”</p>
“尽数?”</p>
皇者陡然间直起了身子,口中声音竟冷得令人发寒:“尽数如何?!”</p>
赵忠不敢抬头,深深地把头贴在冰冷的地面上:“陛下……他们……尽数被杀了……”</p>
刘宏一动不动,整座宣室安静得如同死寂,了无生息。</p>
“还有……光禄勋张温亲自带人清查现场,在复道上发现了一百八十具非宫廷卫的尸体,张公说……这些都是民间杀手刺客,而且死得都十分蹊跷,均是……一剑封喉。”</p>
赵忠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说完这些话的,他第一次有了恐惧的心理,对皇权的深深畏惧,也是对这皇宫的深深恐惧。</p>
十常侍在宫中根深蒂固,可是竟然有人能够完全避过他们的耳目,在这皇宫之内做下如此大案,那他们是不也是也像那些尸体一样可以被人轻易拿走头颅?</p>
这一刻的天子,已不是三十年前那个幼稚的童子,不会再像以前一样亲切地叫他“赵母”了。</p>
天子,终归是天子。</p>
刘宏半晌没有说话,赵忠便跪了半晌。</p>
他不敢抬头,稍稍起了身,轻轻唤了声:“陛下……”</p>
刘宏动了动,赵忠便再伏在地上不再动弹。</p>
“诏——”</p>
猛听得天子降诏,赵忠豁然起身,秉手道:“臣在。”</p>
刘宏面无表情,声音都是淡淡地冷漠:</p>
“光禄勋张温、卫尉刘虞,联合密查此事。京兆尹盖勋、河南尹何进、执金吾袁滂、司隶校尉赵延、雒阳令周邑一并听从调遣。”</p>
宣室的温度仿佛更冷了几分,赵忠的心,也陡然冷了下来。</p>
天子竟然毫不担心宫廷中有刺客,毫不担心自己被刺杀!</p>
而他的诏令,完全避开了三公府和尚书台。</p>
赵忠缓缓站起身,躬身行礼:“臣……即刻传诏。”</p>
刘宏抬起手,挥了挥。</p>
赵忠伏了伏身子,一步一步缓缓退了出去。</p>
当他重新关上宣室寝室门的那一刻,他才发觉,从未出过差错的自己,竟出了一身冷汗。</p>
赵忠离开之后一刻,安静的寝室中猛然传来了重物砸落地面的惊响。</p>
“奸佞!奸佞!都是奸佞!朕竟会养了一帮奸佞!”</p>
“哈哈哈哈哈……朕,果真是昏君!”</p>
空荡的大殿回荡着皇者恐怖的笑声,说不出地诡谲和阴森。</p>
黑暗中,一道身影悄然出现,单膝跪地:“臣叩见陛下。”</p>
“你追上孙原,告诉他不要躲了,铁了心要杀他的人,朕已经替他杀了,让他在帝都多待几日罢!”</p>
“朕倒要看看,朕要保的人,谁敢动!”</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