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棠原本也只是客气客气,此处的主子谢琰是个没什么特别喜好的人,十分好养活,自然本是不会特别准备这样名贵精致的茶叶。她却不忿谢裕这般说法,便负气拿了钥匙去开库房,找了一罐今年的新茶出来,用滚热的水煎了,又找了一套汉时的名器,用饴色的茄子形小茶碗盛了,这才自信满满地奉了上来。</p>
谁知谢裕只是拈了起来,轻轻地触了触唇,便皱起了眉头,说道:“茶是好茶,只是煎老了,失之清甜,过于苦涩。”</p>
采棠听了差点没背过气去,恨恨地瞪了他一眼。</p>
谢琰却不以为仵,接着他的话说道:“可见不管做什么事,都不可急于求成,失了本心,失了分寸。”</p>
采棠不明所以地望着谢琰,十分疑惑他是怎么个意思,却见谢琰只是挥挥手让她退下,并不解释。</p>
谢裕自然明白这话是冲着自己说的,在心里仔细地思索了一番,这才答道:“与人不求备,检身若不及。若是时刻怀着谦退之心,善气迎人,则裕相信无事不可成,且无人不可相善。”</p>
虽然未能直接回答谢琰的话,这样委婉地表达自己的意思,也无甚不可。</p>
谢琰见他待人之仪态十分持重,而应对旁人的问话亦是十分机敏,心中暗暗点头,微笑着问道:“听闻你自小熟读兵书,更是精于武艺,先父在世之时亦是十分赞赏你的勇武,想必你的心愿是想要和征北将军一样,征战沙场吧。”</p>
谢裕却摇头道:“征北将军从军之时,正是外有忧患,内有不安之时,即便是在那个时候,从军也是士族子弟最不愿意选择的一条仕官之路,更因为北胡原本就并非团结一心,如一团散沙一般,因而在这种种机缘之下,征北将军才能屡破敌军,才能获得如今的地位。”</p>
他朝着北方作揖,告罪道:“妄言长辈是在下之过,还请您谅解。”</p>
谢琰并不接话,心中却十分赞同他的说法。</p>
却见谢裕又说道:“这样的进阶之路,如今却是不可行的,眼下在军中为官是毫无出路的。如今之势,士族争权,即便有了军权,也只是用于内战而已,因而我并不愿意卷入这样的斗争之中,与那些小人纠葛着虚度光阴。”</p>
谢琰问道:“那你又有什么别的打算呢?”</p>
谢裕早就有所盘算,此时他胸有成竹地说道:“因为征北将军现下掌军之多已经是身为人臣的极限了,所以如今我们谢家最重要的事情,并不是在于军事,而是要在朝中有所依仗,但是您因为叔祖父的关系不得不守制三年,恕我直言,若是这三年中,我们谢家在朝中毫无作为的话,很快便会被旁人取代,被遗忘。而澹儿,瑍儿和我这三人,在这期间是可以跻身朝堂之上的,即便是领个没什么实权的虚职,也能让旁人记得我们谢家,不敢轻忽了我们去。”</p>
谢琰之前的打算也不过如此,因而才会这样关心谢澹的前程,这不仅仅是为了谢澹,更是为了谢氏家族考虑。</p>
他见谢裕和自己的想法是一样的,不由得笑着故意说道:“原来你不过是想领个虚职而已?我还以为你有什么宏大的志向呢,裕儿,叔父虽然不是你嫡亲的长辈,但因着你叔祖父的关系,我也是真心待你的,在我面前还有什么不能说的呢?”</p>
谢裕听他说得亲切,这才鼓起勇气低声说道:“侄儿最为中意的,不过是扬州刺史和会稽内史这两个位置罢了。”</p>
此言一出,就连一向淡定的谢琰也不由得惊讶地望着他,讷讷地问道:“然而会稽是司马道子的封地,扬州刺史亦是由他所领,你的意思是……?”</p>
谢裕毫不在意地说道:“如今的会稽王,已经是名存实亡了,司马皇室会没落也是不可避免的事情,太子太傅王雅是个没有主见的人,早晚亦是任人鱼肉,若是我们不趁早占据了主动,来日若是有旁人压倒了王雅,抢先站出来挟天子以令诸侯,我们便是落了被动,到时候再想要扭转局势就太难了。”</p>
谢琰认真地望着谢裕,心中惊疑不定,自家的这个年轻郎君看待局势的眼光简直是无比地犀利,许是因为自己身在局中的关系吧,长久以来一直心心念念着针对桓玄,忽略了对整个大局的把控,以至于听到谢裕说出这样的话来,竟然是有一种醍醐灌顶的感觉,一下子心中豁然开朗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