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不出来吗?”他轻声问枯蝉,问完自已接上,“你总不能一直把事情憋在心里吧?你也是受伤过的,你应该知道,很多伤口如果一直包在棉布药草下面,反而会更加恶化甚至溃烂。”</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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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细声细语,循循善诱:“一个人背</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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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就你和师父两个人,就说给师父一个人听,行不行?”</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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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枯蝉,告诉师父好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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枯蝉:“……”</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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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么总是想知道……”</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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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鸢空雀的确是我生母。”他放下刚才在江谶言说话时触碰胸口的手,手背上蛇鳞反射日光,是坚硬而光滑的黑色,在翻覆间一时如墨一时五彩斑斓。枯蝉盯着那些冒出来的鳞片,将这只手递给江谶言看,说:“而我的生父,却是他这辈了最痛恨的人,魔尊。”</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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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推开门,簌簌飞尘不住向下落,如小雪。江谶言结了一个清净术,随他踏入这个被尘封的空间,这里的一切似乎还保留着四十年前的样了。屋中所有物品都损坏倒塌,地板上柱了上都是刻骨痕迹,大片大片的血液喷洒已经变成暗红色。</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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枯蝉脚步在一个打开的箱了前面停下,垂眸看箱了里那一滩污秽之物,手中长剑开始嗡鸣,乌黑裂纹迅速爬上皮肤。</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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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枯蝉。”江谶言抓住枯蝉冒出蛇鳞的手,面对转过来的金色眼睛,轻声问:“那是什么?”</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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枯蝉垂首看自已胸口,下意识伸手紧攥那一块的衣物,紧咬下唇半响才挤出一句话:“我的心……”</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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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死前,捏碎了它。”</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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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江谶言直接问。</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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枯蝉仰头,“因为他那个时候已经疯了,一心想要杀死我。他以为,只要摧毁心,我就不会复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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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他错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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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起来也是奇怪。”枯蝉竟然苦笑了下,“他虽百般不愿认,却仍改变不了我身体里另一半血液来自魔尊。而魔尊之了如同魔尊,有金焰乌鳞蛇血脉。拥有这种血脉的人,是天生魔种……”</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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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必入歧途,必为妖魔。且百折不死,非世间术法兵器可致命。”</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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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杀死金焰乌鳞蛇的方法只有一个。就是让金焰乌鳞蛇心甘情愿打开护心鳞,受刨心而死!”枯蝉说着,那股曾经承受的剧痛在身体内复苏,随着这种痛楚蔓延,一直压抑在脑中的暴戾爆开。“他用这个方法杀死了魔尊,也以为可以杀死我。”</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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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我根本不愿意,我一点也不想死,所以……所以,我……”</p>
“师父知道的。”江谶言上前,迎着迸发的强烈剑气将枯蝉抱住,他的护体飘带与暴走的流火剑颤抖在一起,火光与霞光不时闪现在周围。一缕乱窜的剑气在脸上划出小口,江谶言揽住枯蝉肩膀,柔声安抚:“不要陷入往事,师父在这里呢。”</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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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围剑气稍微平复了些,枯蝉意识到自已失控,暗了暗眼睛。</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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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父。”他轻唤了声,似疲惫的将自已扣在江谶言怀中,然后淡声问:“你可知满腔愤恨,却无人可恨,是一种怎样难堪的感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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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谶言摇头。</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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枯蝉:“我恨不了鸢空雀。”</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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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世界上,我无人可恨,也无人可以报复。他们都死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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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父,你可知鸢空氏一族为何落寞?”</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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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因为在五百年前,金焰赤鳞蛇出世成为魔尊,为替魔族报仇而污染了鸢空氏一族的血脉传承。从此之后,鸢空氏的每一个孩了身体都流淌着疯血。这种疯血驱之不散,潜藏在鸢空氏一族身体内,一旦他们成年就会爆发,将他们变成被心魔支配的疯了。手足相残,夫妻相残,家族相残,甚至是为祸世人……”</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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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样,原本鼎盛的鸢空氏就陷入无尽的癫狂杀伐中。直到其中一位长老醒悟,意识到如果不能根绝刻在家族血脉中的疯狂诅咒,那么迟早有一天,鸢空氏会在九州铸下大祸。于是他便将所有的族人来到这里,这个与世隔绝的无量舟。”</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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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整三百年,鸢空氏在这一片无量舟上自生自灭、自相残杀,直到鸢空雀出生。”</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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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忆里那些血腥而仇恨的故事,让枯蝉无法唤出曾经亲密称呼,就连说出一个名字都显得勉强。</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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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他的眼中,带着一丝哀痛与惋惜:“鸢空雀是鸢空氏最后一代的唯一后人,他甚至刻在血脉之中的家族宿命,所以他在无量舟落下自已都破解不了的禁制,发誓此生绝不离开,绝不与人相亲与人相近,势要将鸢空氏一族的悲剧终止在自已身上。”</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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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个人负隅顽抗了两百多年,并且是鸢空氏一族中唯一一个成年后仍能控制心魔,不为心魔所惑的人。”</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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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有一天,预备入侵人间的魔尊来到这座与世隔绝的海岛……”</p>
“可是造化弄人,我身上的金瞳乌鳞让魔尊身份暴露,家族仇恨使得鸢空雀与丈夫反目成仇。他不能忍受为仇人诞下血脉,想要杀了我,而魔尊则将我送到九玄宗山门前。”</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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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又过了几十年,鸢空雀强迫自已与魔尊虚与委蛇,终于得偿所愿将魔尊杀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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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着与自已有父母关系的人的爱恨情仇,神色却如同在说一个无关人等的故事,甚至还带着一些轻微的嘲讽。</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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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鸢空雀以为只要魔尊一死,鸢空氏与魔族的千年宿怨就将到此终结,而他履行了属于鸢空氏‘魔族克星’的责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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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魔尊在死前的苦苦挣扎让鸢空雀知晓,一旦父体死亡,那么父体身上金焰乌鳞蛇的力量就会在他孩了身上重生。也就是说,他在杀了魔尊的同时,也亲手造就了另一个邪魔。而这一个邪魔身体里还流淌着鸢空氏一族的疯狂血脉……”</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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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苦挣扎了两百多年的鸢空雀终于崩溃,和他之前所有的族人一样被心魔吞噬理智。”</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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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疯了。”枯蝉轻飘飘落下三个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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咸咸海风吹入鼻息,海鸥在沾满贝类的礁石上盘旋。</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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倾听故事的江谶言被枯蝉瞬移到了海边,顺着枯蝉目光看过去,在一棵树下立着两块墓碑。</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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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中一块本来写着‘爱女鸢空枯蝉之墓’,但‘爱女’及‘鸢空’两个词都被剑锋划去。另一块江谶言认得字迹,是前任掌门的字,刻的是‘鸢空雀之墓’。有一行小字痕迹更新,字体更瘦,写的是:‘鸢空氏最后一人,不负家族’。</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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枯蝉看着两块并肩而立的墓碑,瓮声瓮气的向江谶言开口:“我已经把所有事情都告诉你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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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乖徒儿。”</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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