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都,王宫。</p>
自安帝病重以来,数月常卧病榻,国事多由太子堃处理,又有各部臣僚相与辅佐,内政外交、民生各事幸未混乱。</p>
这日太子堃正在东宫与户部尚书何田谈论农事,道:“……赋税既变,便尽快协调农事、颁布政令,不可误了春耕。另下派你部中官员去各地方督察指导,若有阳奉阴违或是矫枉过正的,务必责令整改,记录文书一律呈给我批阅。”</p>
何田才应下告退,一个内侍急匆匆来报安帝病重,命太子即刻去宸宫,太子堃惊起便走,一面行进一面问:“我白日请安时父王精神还很好,如何病得这般急?”</p>
内侍低头跟在轿辇旁,对帘内道:“这几日王上身体一直不佳,只殿下来时才有些精神,今日尤其体虚,从下午便一直昏睡,至方才才好些,一睁眼便说要见殿下,还命不许惊扰朝臣,连太医也不允通传了。”</p>
太子堃听了,掀帘急喝了几声“快”,仍嫌速度慢,弃了轿辇疾步赶往宸宫,一众侍卫忙跟上。他身强体健,一径闯入宫门,气不甚喘,见到安帝的一瞬却脚下一软,跌跪在榻前,颤声唤道:“父王。”</p>
安帝静静躺在榻上,面容憔悴,双眼仅睁开一条缝,眼角泪渍浑浊无光,对这声呼唤亦无反应。他须发已尽白,形容枯槁,与数月前光景浑然不同,大有将势之兆。</p>
“父王。”太子堃贴近他榻边又唤一声,安帝这才微微睁开眼,道:“你来了。”</p>
他忙答一声“是”,见安帝撑着手肘想起身,又忙扶他靠在枕垫上,道:“父王传儿臣来,是有何话吩咐么?”</p>
安帝道:“你白日见我时说新税法已拟定了,我提点的那些,可又与朝臣商议了么?”</p>
“已商议了,方才正与何尚书交代细则,地方之事……”</p>
“好。”安帝微微点头打断他答话,许久又道,“我知道你做事踏实,只是年纪尚轻,难免考虑不周,往后凡事多想、多问,拿不准的,多请教朝中那几个老臣。他们见识多、阅历广,虽各有城府,却不至于拿国事作儿戏。你的每一个决策,牵动的是安国亿万人之民生,不可随意而为,记住了么?”</p>
他每说一句便喘气歇许久,太子堃忙为他抚胸顺气,忍泪道:“儿臣谨记。父王歇着罢,儿臣去传太医。”</p>
他一面喘一面摆手:“不必了,我知道自己身体如何,传你来也为了交代后事。”太子堃瞬间泪下。</p>
“我年轻时曾亲上战场,与将士一同御敌,又曾私访民间,见识了各样民生。原以为胸怀已足够宽广了,谁知步入中年,仍免不了糊涂昏庸,被朝中党羽势力搅得整日猜疑,便是对你,也无法完全信任。你即位后,千万以我为鉴,不可凉了那份热血,切记,切记。”</p>
太子堃只拭泪不答,又强笑道:“父王如何说这些,儿臣资历尚浅,还需父王多加教导才是。”</p>
安帝摇摇头,长叹一声,闭目不语了。他久不动作,呼吸声轻微得几乎听不见,太子堃握住他手道:“父王,父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