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蔷点头，扫了一眼在场的人，目光停留在秦姒身上。</p>
她好像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坐在那儿自顾自的饮酒，将所有的心思都藏在心里。</p>
偶尔，她的眼神投向上首正不时逗弄幼儿的天子身上，又很快的收回来。</p>
也不知争论了多久，天子终于意识到今日是给自己的女儿所设置的庆功宴，这时候说这些有些残忍，出声制止了这场辩论。</p>
“此事容后在议！”</p>
顿时殿内鸦雀无声。</p>
生的高眉深目，一脸络腮短须，相貌英俊的赫连烽这时站了起来，向上首的天子行了一礼，“为了祝贺陛下喜得龙子，小王特地叫人备了贺礼，聊表心意。”</p>
他说着，轻轻击掌，早已候在外面的人搬着一个被红布覆盖的东西进来了。</p>
众人纷纷被吸引住，盯着那巨大的红布，想要看看这个异族王子搞什么花样。</p>
只见那使臣昂首上前，扫了一圈众人，十分骄傲的掀开了红布。</p>
大家还以为是什么宝贝，谁知不过是一个巨大的笼子里装了两只白鹤。</p>
饶是白鹤生的美丽高贵，可依然是只白鹤。大燕地大物博，莫说白鹤，就是当场狮子老虎随便都能给你弄上来两只。</p>
如此一想，大家看向这姑墨国的眼神就有着微妙。</p>
这点小东西都值得拿来献宝，可见国人见识多么短浅，物质又是多么匮乏。这种小国还有脸提出和亲，他们英明神武的殿下直接领兵灭了他们岂不是更好？</p>
就连秦晁看了，也是实在找不出什么合适的词语来夸，憋出两个字。</p>
“好看！”</p>
一旁不知哪个妃子“噗嗤”一声笑出来，随后又觉得自己十分失礼，立刻正襟危坐，一副什么也没发生过的样子。</p>
赫连烽也不理他们眼中的鄙视，瞧了一眼身旁的大妃。</p>
那大妃这时从身旁的婢女手中拿过一只碧玉笛子，走到笼子前将笼门打开，然后轻轻吹响笛子。</p>
神奇的是，方才还无精打采的白鹤竟然随着她的笛音，犹如瑶台仙子一般，展翅高飞，在空中翩翩起舞起来。</p>
那覆着轻纱，一身白衣的大妃身姿曼妙，轻点足尖，竟是同它们一起舞起来，一对深邃的淡绿色美目流转，摄人心魂。</p>
方才还鄙夷的众人简直是看呆了，就连秦姒也不曾见过如此曼妙迷人的舞姿。</p>
她扫了一眼对面的赫连炔，只见他的眼神胶着在大妃身上，闪烁着掠夺的光芒。</p>
就在众人看的入迷之时，正酣睡的大皇子突然醒来，应是猛然见到头顶上方的白鹤吓着了，竟哇哇大哭起来。</p>
那两只被笛音控制的白鹤在空中呆滞片刻，随即抓了狂，扑闪着翅膀，伸出利爪直直的朝着一身明黄，特别扎眼的皇帝的面门扑去。</p>
众人还未反应过来发生何事，秦姒已抄了一只酒壶朝那白鹤砸去，下意识的挡在自己父亲面前。</p>
秦晁吓的脸都白了，见自己的女儿救了自己，还没来得及说话，又见另一只朝着正在啼哭的婴儿扑去。</p>
他骇的心都提起来了，本能的将眼前的秦姒朝那只即将抓到自己的心肝宝贝的白鹤用力推过去，试图拿她挡一挡。</p>
那白鹤伸出爪子朝秦姒挠去。秦姒只觉一股散发着浓浓的臊臭气息扑来，脸上顿时刺痛。</p>
她下意识的捂住脸，这时有人挡在她面前。手起刀落，那只白鹤长唳一声，重重栽倒在地，溅起一地飞羽。</p>
“护驾！”这时在场的人终于反应过来，统统挡在正护着幼子的天子与贵妃面前。</p>
花蔷手中的短刀朝天上飞去，霎时间另外一只白鹤也扑腾着栽倒在地，很快没了声息。</p>
她伸手接住自己的短刀，准确无误的插进刀鞘。</p>
“还好吧？”花蔷瞧着眼前面容惨白的少女，只见她右脸颊处有一寸长的伤口不断的溢出殷红的血珠子，顺着她光洁的下巴滴到前襟处，与身上红色衣衫融为一体。</p>
“殿下，您没事吧！”从慌乱的人群中挤出来的红袖连忙掏出帕子替她止血，眼泪直接涌出来了。</p>
她方才瞧的清楚，殿下舍身救陛下，而陛下却拿她去给自己的幼子挡伤害！</p>
女孩子家家，一张脸何其重要！</p>
就连一向冷心冷面的花蔷也忍不住有些动容，有些不忍的看她一眼。</p>
可眼前的少女恍若未觉，水润的杏眼沉静的瞧着前方一动不动。</p>
花蔷顺着她的视线瞧去，只见方才推她出去的天子根本顾不上脸上被抓伤的女儿，正跟贵妃将自己心爱的儿子抱在怀里温柔小意的哄。</p>
那小娃娃尚不知发生了何事，只要有人逗她，他就“咯咯”的笑，惯会讨人喜欢。</p>
而不讨人喜欢的，已经成人的女儿站在那儿死死盯着自己的父亲，冷眼看着他眼里流露出前所未有的疼惜。</p>
从小到大，她都不曾在他眼里见过这种疼惜！</p>
他教会她的第一件事，就是杀戮！</p>
他教会她如何在朝臣中平衡，如何在人前掩饰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如何的学用利用旁人的价值，来达成自己的目的！</p>
她以为他不过是因为有了继承人才选择放弃她。</p>
她从来没想过，他是真心疼爱那个孩子！</p>
他明明教过她，爱是这世上最无用的东西！</p>
他说过的！</p>
秦姒只觉得他心里浓浓的疼惜灼伤了她的眼，她的心，她自从归来后一刻也不能安眠的灵魂。疼的她眼前一阵阵发黑，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字：杀！</p>
杀了他们！</p>
“殿下！”</p>
……</p>
“殿下是受惊过度，再加上头伤本就未愈，多日不能安眠才昏倒的。待微臣去开些药给殿下服下。多休息几日即可。”太医院秦院首替躺在床上昏睡的秦姒诊完脉说道。</p>
秦晁重重松了了一口气，不知是为了自家女儿真的得了头疾，变了性情，还是为了她身体安康无事。</p>
他瞧着她一张小脸惨白，脸颊还带了伤，这才想起大殿之上她奋不顾身的扑过来救了自己，而自己……</p>
秦晁心中一时有些愧疚，嘱咐红袖等人好好照顾她，然后匆忙出了东宫，直奔昭月宫而去。</p>
……</p>
昭月宫。</p>
纪敏在宫中坐立不安，直到宫里的内侍偷偷传来消息：和宁长公主的确患了头疾，才将一颗心放回肚子里。</p>
敌人不堪一击，她心才能安枕无忧。</p>
这时候，摇篮里的婴儿不知是不是饿了，开始“啊啊”啼叫。</p>
她赶紧起身去哄，伸手想要将他抱起来，可手上华丽的护甲不便。她立刻脱了护甲，递给一旁的侍女，伸手将她的宝贝从摇篮里抱出来，给他哼一曲摇篮曲。</p>
她哄的投入，仿佛丝毫没有注意到天子已然到了门边。</p>
秦晁瞧着眼前充满母爱的柔弱女子，再瞧瞧稚嫩的婴孩，一颗冰冷的心变得柔软。瞬时将心中对女儿的那点愧疚丢到外面去了。</p>
她作为长姐，救自己的弟弟本就理所应当。</p>
这一刻，眼前的孩儿是他的心头肉。温柔的女人是他的心头宝。</p>
为了心头肉跟心头宝，他心里头对东宫的那个已经已经成大成人，能够与他同挺抗礼的女儿又少了几分怜爱。</p>
自古以来，女子为帝本就颠覆三纲五常。</p>
从前他不得已而为之，眼下他有了子嗣，自然要将这大燕的江山留给自己的儿子。</p>
至于她，若是她不跟自己的弟弟相争，乖乖听话，一心辅助自己的幼弟，直到他成年为止，和亲的是可以先放一放。</p>
毕竟，她的才干谋略，本就按照储君培养的，无人能及。有她辅导自己的儿子，便再好不过。</p>
那些龌龊不堪的东西，总要有人替他心爱的儿子去做。</p>
她一向心狠手辣，最是合适不过。</p>
秦晁轻手轻脚的走过去，将自己的宠妃爱儿一并搂入怀中。伸手抚摸婴儿稚嫩的脸庞，他粉嫩的小嘴巴正娇憨可爱的吐着泡泡，心里越发柔软。</p>
“咱们的皇儿今日如何？睡的可还好？”</p>
纪贵妃点点头，“他好的很，就是方才被他姐姐吓到，奶吃的少了些。”</p>
秦晁不以为意，“他姐姐从前打过仗，身上杀戮气息太重，男子汉大丈夫，就当练练胆子。”</p>
纪贵妃叹息，将怀中依然酣睡的婴儿递给旁边的乳母，微微蹙眉，眉宇间似有忧虑，“臣妾只怕殿下不喜吾儿。毕竟，若是没有吾儿，她早已经是名副其实的东宫。朝中有一半的大臣对她忠心耿耿。今日宴会上，殿下也见到了，左右羽林将军，还有许多大人都在为她说话。臣妾的父亲人微言轻，兄长又……”</p>
天子见她落泪，顿觉心疼，再加上他本就忌惮秦姒在朝中的势力，怒道，“没有正式册封她算什么东宫！等她好些，朕就命她从东宫里搬出来，给吾儿腾地方！”</p>
纪贵妃见目的达到，朝殿内的人使了个眼色，殿内的人悄无声息的退了出去。</p>
我见犹怜的贵妃，眼眸流转，柔若无骨的手抚上了天子结实的胸膛，“臣妾知道陛下待臣妾好。”</p>
天子已有数月不进她的身，眼下见她柔美婉转，心中荡漾，眸色一暗，拦腰将她抱起，“这几个月朕想死你了。”</p>
娇羞的贵妃将头埋进他的胸膛，在他瞧不见的地方，眼眸里闪过一丝得逞的冷意，嘴上却柔情无限：“臣妾再给陛下生个女儿，属于咱们的女儿……”</p>
“好，真以后日日都来你宫里，跟你多生几个属于咱们自己的孩子。”</p>
“陛下，别碰那里……”</p>
宫门外的宫人们听到里面毫无顾忌的欢好声，各个底下了头。</p>
……</p>
东宫，秦姒已经醒来，失神的躺在红袖怀里，任由她替自己按摩太阳穴。</p>
“殿下，您说陛下信了吗？”</p>
“无论信与不信，他都是要舍了本宫，就算不去和亲，也是要将本宫拉下来扶他儿子上位，接下来，怕是要先斩去本宫的羽翼。”</p>
“那您打算如何？”红袖心疼的瞧着她脸上的伤口。</p>
“先静观其变，他是天子我为臣，这种时候，只能等。明日云清来了，本宫再同他好好商议。”</p>
“殿下，委屈你了。”红袖眼圈都红了。</p>
“天家向来如此，没什么委不委屈。”</p>
秦姒闭上眼睛，一脸的疲累，忍了又忍，将心中的涩意给憋了回去。</p>
她操着异常沙哑的声音道：“本宫知道，以后这种场面本宫会经常见到。不过没有关系，总有一日，本宫会加倍的从他们身上讨回来。”</p>
“陛下他，哎……”</p>
“姐姐，本宫累了，你也下去吧。”</p>
“那奴婢去把安息香点上。奴婢就守在外面，若是殿下有需要，立刻唤奴婢。”</p>
红袖说着替她盖好被子，放下床幔，这才退了出去。</p>
她走后，秦姒仍然是无法入睡。</p>
她盯着头顶上方的帐幔瞧了好一会儿，从枕头底下摸出那支玉簪，思绪跟着簪子一起飞到了主人那里去。</p>
……</p>
是夜，云都城。</p>
言溯瞧着齐三又从书房抱出一堆画像，拦住了他。</p>
“世子眼下如何？”</p>
齐三叹气，用下巴点点怀里的画像，“义父，您再劝劝，主子这样整日不吃不喝将自己关在屋子里，每日每夜画小七的画像到处张贴。这样下去，小七找不到，他人也垮了！”</p>
言溯拿起其中一副画像看了看，只见上面的女子画的惟妙惟肖，好似真人，就知道画画的人花了多少心思在里面。</p>
他长叹一声，上前敲了敲门，然后推门进去，看着书案后不过月余，已经瘦的形销骨立的男子，一时都说不出话来。</p>
他似是察觉到有人来，抬起头露出一张疲倦憔悴的脸，道：“先生，可有消息了？”</p>
作者有话要说： 8200！</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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