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敢不敢揭开你的伪装,坦然面对她?”墨蓝眸子注视着散去的浓雾后,那个依旧被包裹在黑色雾气中的身影,在众人的注视中,一字一顿、无比清晰地念出了那个名字。</p>
“左翎。”</p>
什么?阿黎如被天雷灌顶,震在原地,她并不能相信,司空所说的,神秘人是左翎这件事,“司空,你在胡说什么!”</p>
司空却并没有理会阿黎,而是依旧看着那神秘人,目光坚定而锐利。</p>
神秘人一直沉默,他看了看周围的众人,知晓此时仅凭自己是逃不掉了,竟转而大笑了起来,“原来你早就知道了,果然,在一开始,我就应该杀了你。”</p>
“你杀不了我。”司空脸上又露出那副假笑,“如今也逃不掉了,是要别人来揭开你的伪装,还是你自己露面?”</p>
阿黎越听越觉得自己不明白,她的心乱了,她努力看黑雾中的那个身影,试图看出些许他不是左翎的证据。</p>
那神秘人也发觉了她的注视,转过头来看她,“束黎……”那双眼中的恐慌,似乎令他愣了愣。</p>
片刻之后,如同风吹雾散,浓黑的雾气渐渐消失,黑雾下的人也露出了真容,映在阿黎绝望的眸子里。</p>
那一身红艳的衣衫刺目,包裹着那纤瘦的人,十指纤纤如玉,青丝映着肌肤若雪,俊俏精致的面上,戴着半边面具,遮掩住了右眼。</p>
“左翎……”阿黎看着那人,眼中是不可置信。</p>
祖兮与元非笑也震惊至极,他们从没想过也绝不会想到,他们的十一师弟,竟然就是杀死同门的凶手,“阿翎,周翊是你师兄,你为什么要如此做?!”祖兮怒视着他,手中的剑鞘几乎要被他捏碎。</p>
左翎似是突然回神,他收回视线,邪笑着伸手摘下了脸上的面具。面具遮掩下的额角处,多了一道伤痕,阿黎一眼便认出,那是何夕造成的伤,极难治愈。她想起周翊被害那一日,自己执笔打出的“杀”字,她本以为没有击中。</p>
怪不得,自鬼界一行后他一直未戴面具,那日之后却突然又说不适,戴上了面具,原来,是为了遮掩这伤痕。</p>
“竟真的是你,左翎……”阿黎银牙紧咬,她不愿信左翎是神秘人,但如今,事实容不得她不信。“为什么会这样?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到底发生了什么!”她无法接受,自己所爱之人,不仅毁了自己试图拯救的一切,还亲手,杀了他们的师兄,而原因竟然是因为自己,“我明明已经允诺于你,此一生绝不负你,为何你要做这些事?!”</p>
“不!”左翎突然怒喊着看向了她,伸手指着周围所有的人,“我要你只属于我,而这些人,全部都是绊脚石!”</p>
他突然走向一脸错愕的阿黎,想靠近她,却被元非笑拦住,他便怒而甩袖,“看到了吗!他们全都试图分离我们,想要将你从我身边夺走!”左翎如同疯了一般大吼,又突然红了眼眶,伤心地看着阿黎,“阿黎,我是这世间最爱你之人,跟我走,我带你去一处没有别人的地方,不会有人打搅。就算他们敢来拆散我们,我也会将他们通通杀了!”</p>
阿黎却如同在看一个陌生人,那不是她熟悉的左翎,“究竟发生了什么,你何时开始变成了这样?”</p>
“我早就应该这样了!”左翎愤怒地挥手推倒了一旁的烛台,“不论是束修,还是你这些师兄,甚至是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姜音、易枫宸,还有他!”他指向了司空,眼中尽是杀意,“他们与你接近,就都是我眼中钉,我会猜不到他们在想什么吗?!他们都想得到你,但你是我的,只能属于我一个人!”</p>
“左翎你疯了!”阿黎只觉得他不可理喻,他完全是在说疯话。</p>
“我没疯!”左翎几乎是嘶吼,双目赤红,本就是血红色的右眼几乎要滴出血来,“我已经有保护你的实力了,你不再需要其他人,只要有我就够了,你为什么还要去接近这些人,与他们欢颜笑语!你知道我有多恨吗,我不允许,所以我要杀了他们!”</p>
“你不如杀了我!”阿黎站了起来,同样赤红着双目看他,“左翎,我将一颗心交到你手上,你却一刀一刀割在上面,还敢说爱我。我告诉你,左翎,我不属于你,不属于任何人!我只属于我自己!”</p>
“从今以后,你我不再有情,我愿与你……”阿黎咬了咬唇,眼眶里溢出泪来,“再无瓜葛。”</p>
“给本君拿下!”元非笑立刻下令,众天兵便向左翎靠近过去。</p>
左翎听到阿黎的话,先是震惊,而后面色变得阴翳,他瞟了一眼周围的诸多人,便自怀中取出一把匕首,一手抓刃划过,鲜红的血便流了出来。</p>
“以血为令,”鲜血滴在地面上,随着左翎的声音,绽开红光,“破万险,现红莲。”</p>
一股强大的魔力于红光之内涌出,将在在场的所有人都震退,天兵倒地,阿黎退至墙角,元非笑与空华也被震退两步,唯有司空与祖兮身形未动。</p>
待重新站稳,阿黎抬头便见那与左翎一模一样的人,站在了他的身边。</p>
一身红衣妖艳,带着面具,他伸手抚上左翎额角的伤痕,又抬起他的手看到那血痕,心疼地蹙起了眉。</p>
“怀莲……”阿黎自然认出那人是怀莲,“你身为魔帝,擅自闯入天界,可知会有怎样的后果?”阿黎戒备地看着他,毕竟不同于怀莲,左翎继承自前世魔帝印翎的魔力,并不完全,自然不是他们的对手,而怀莲却是真正的一界之帝。</p>
在场的其他人听到阿黎的话,才知道这与左翎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人,竟是魔界魔帝。</p>
怀莲面色阴沉下来,他眼含杀意看向阿黎,“束黎,本帝就知道,你终有一日会伤了阿翎。果然,那日就不该让阿翎跟你走。”</p>
“左翎如今是天界罪仙,魔帝此番到此,是为何意?”祖兮并未因怀莲魔帝的身份有所畏惧,沉着面对他说道。</p>
怀莲晲了他一眼,不屑地嗤笑出声,“今日本帝就是要带阿翎回去,小小天界,又能奈本帝如何?”他本就不在乎其他的任何东西,也从不惧怕其他,出了一个阿翎而已。</p>
强大的魔力自怀莲身上汹涌而出,如同飓风,围绕在他与左翎身边,“本帝曾经说过,若你敢让阿翎再次受伤,本帝绝不会放过你,待到下次,本帝定会杀了你。”</p>
左翎抬眸看了他一眼,随后视线穿过重重魔力之风,落在阿黎身上,他嘴角勾起一丝邪笑,张口动了动唇。</p>
阿黎看出了他说的那句话,他说:记住,你是我的。</p>
下一刻,两道艳红的身影便消失在了原地,仅有左翎摘掉的面具,静静地躺在地面上。</p>
怀莲,将左翎带走了。</p>
那熟悉又陌生的人消失在视线,阿黎心中的愤怒片刻淡去,便是遭受背叛的痛苦袭上心头。她跌坐在地,控制不住那剔透的泪水自双目中溢出,如断线之珠,顺着脸颊滚落,跌碎在衣衫上。</p>
她不明白,不明白为什么事实竟是如此,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左翎到底怎么会变成这模样?</p>
短短几个月的时间里,她经历的痛苦、悲伤,这些突如其来的变故,似乎是命运刻意在折磨她,要用无尽的痛苦将她彻底击垮,而细想这一生,竟也是无数凄苦。</p>
最初她爱上了不该爱之人,求而不得,为了那份执念,她害死了最了解她的人,她的七师兄七兮。而后因那份痛苦而疯狂,造下杀孽,沉睡近百年,醒来之刻便又要面对失去挚友的残酷现实。</p>
而当一切好不容易平静下来,她选择忘却一切,让自己爱上左翎,不辜负他的一腔深情。可如今,她做到了,并许诺了一生与他,他却背叛了自己。</p>
“六师兄,是他杀害了你,是左翎……我到底该如何做?”明明在那夜,他们还许下了婚约。</p>
虽然那晚她喝醉了,有些事已记不清,但神机境万灵星空之景下,这件事,她还记得很清楚。她甚至预想过,大婚那日,会是怎样一副美好幸福的场景,她会穿着大红嫁衣,与他一同走进礼堂……</p>
妄想,勿想,惘负思量……</p>
……呵呵……</p>
阿黎回想着一切,心如刀绞,哀大莫过于心死。她突然勾起嘴角,露出了自嘲的笑,荒唐。</p>
细微的破碎声响起,司空警觉地看向阿黎,便见突然自她身上涌出的冲天黑气,所带之威力逼退了在她近前的元非笑,而乔冰仙退无可退,则被震晕过去。黑气之中的阿黎垂首,不见动静,但自她身后,一道极为复杂又古老的阵法展开,并自边缘破裂开来。</p>
阿黎突然抬起头,那尚还垂着泪的冰冷面容之上,炽金的双眸如同烈日,眸中情绪却如寒冰,直直盯着司空。</p>
她身后阵法的裂痕逐步蔓延,没人知道这是什么阵,也没人知道这阵碎了,会有什么样的后果,但就算他们想要阻止,也无法靠近。</p>
祖兮与元非笑试图靠近阿黎,却无一例外地被逼退,司空面色凝重地细细端详了那阵法,迟疑片刻,伸手自怀中取出一块暗紫色的琉璃碎片,便像阿黎靠近过去。</p>
琉璃碎片靠近了那黑气,黑气便如冰消雪融,于一尺之内消散,而司空便借着那碎片之力,一步一步走到阿黎近前,与她一双金目对视,抬首将琉璃碎片贴在了她的额头之上。</p>
碎片绽开乌紫光芒,搅碎了周围的黑气,并于下一刻,缓缓融入了阿黎额头之中,消失不见。</p>
而阿黎,也在碎片融入身体之后,逐渐恢复了正常。双瞳金芒散去,身后的阵法收起消失,如同什么都没有发生,阿黎双眼轻阖,便是晕厥过去。</p>
司空伸手接住了她,抱在怀中,垂眸看着她变得惨白的脸色,眼角还垂挂的泪珠,便轻抬手抹去了,墨蓝的眸中辨不出情绪。</p>
元非笑查看了一旁昏迷的乔冰仙,他伤得有些重,但好在他们及时赶到,性命无忧。更多的人也闻声来到了坤目仙宫,其中便有纺音织娘两姐妹,织娘见到司空怀中失去意识的阿黎,担忧地跑了过去。</p>
“放开阿黎。”祖兮取了剑,架在司空的颈边,冷眸盯着他,“你是谁?”</p>
司空沉默片刻,将阿黎交到了织娘怀里,站起身来,“我是司空,阿黎的朋友。”</p>
“本君怎么从未听阿黎提起过你?”祖兮并不信他所说,此人竟然知道神秘人是左翎,他又绝非天界之人,且能在魔帝的魔力中未动半分,绝不是个简单人物。</p>
“是吗?”司空反而笑了,仅现于皮相之上的笑,“阿黎竟从未提起过我,真是令人伤心。”</p>
“你……”祖兮还想说什么,却被天庭卫通传的声音打断了。</p>
“天帝到!”伴随着天庭卫的声音,一袭帝皇龙袍、头戴金冠之人踏进了坤目仙宫宫殿,神情依旧是那般淡漠疏离。</p>
天帝面前不得不敬,祖兮不得已将剑收回剑鞘之中,与众人一同,向天帝躬身拱手作礼,“参见天帝。”</p>
“免礼。”天帝扫了一眼殿中混乱的景象,“发生何事?”</p>
“启禀天帝,”目睹了一切的元非笑上前一步,“今夜那神秘凶手再次现身,欲对坤目仙君下杀手,臣与师妹束黎及时赶到,本要将其抓捕,但魔帝突然出现,将其救走了。”</p>
“可知神秘凶手身份?”</p>
元非笑迟疑了一下,“是……是臣十一师弟,左翎。”</p>
此话一出,众仙哗然,没有人能想到,神机天尊的弟子,竟会做出残杀同门,谋害仙君之事。</p>
天帝略做思索,“传本帝令,魔帝闯入天界救走罪仙左翎,军阵女君速拟下战书,送至魔界。束黎擅自逃出天牢,但破案有功,功过相抵,不予其罪。”</p>
“是。”</p>
这晚,束修始终没有出现,对于自己座下同门相残的事实也未置一词。此次在场证人居多,亲眼所见亲耳所听,阿黎的嫌疑终被洗清,但于她来说,自己的嫌疑洗清与否已经不那么重要了,毕竟代价是自己心爱之人的背叛。</p>
阿黎醒来后,撇开众人独自闯入了被封禁的梦殿,抱着何夕心碎神伤地坐在殿内阵法中央。司空一直陪着她,直到金乌天君按规点亮天界长生阳,天色渐明。只可惜梦殿之中仍旧是昏暗一片,阿黎也依旧跪坐在那处,一动不动。</p>
司空便也一直站在梦殿门口,期间织娘也因为担忧阿黎来过几次,但阿黎并不理会她,她无奈也只得离开。而且不止是她,其他人阿黎也不理会,不论是祖兮、元非笑还是乔冰仙。</p>
所有人都无奈离开,只有司空一直守在一旁,默默注视着大殿中央的那个身影,光芒将他修长的身影投映在地面上,随着长生阳光芒渐斜,那影子被拉得越来越长,直到盖在了阿黎的身上。</p>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沉默了一整天的阿黎,终于在月光洒落于身上时,沙哑开口。</p>
司空自然清楚她所指何事,看着依旧垂首的阿黎,他顿了一瞬,“是。”</p>
“自什么时候,便知道了?”阿黎的双手攥起,隐忍着自己的情绪。</p>
“在伏羲城,灰府大火之后我去追那神秘人,那时便知了。”司空如实回答,那日他隐匿身形气息,在密林之中便见到了散去伪装的左翎。</p>
阿黎突然抬起头,双眼遍布红丝,眼含恨意看向他,“为什么不告诉我!”</p>
“因为,”那双墨蓝眸子里缓缓溢出了不舍,“我不愿见你如今一般伤心的模样。”</p>
“不告诉我我便永远不会知道了吗?!”阿黎站起身,因久坐而踉跄了一下,“我恨你,我恨你们所有人!不管是父尊、左翎、天帝,亦或是你,我都恨你们!为什么要救我,为什么不杀了我,为什么要让我面对这些痛苦,面对这些欺骗?!”</p>
“我宁可,从不曾出现在这六界之中!”阿黎仇恨地看着司空,那双眸子因这份强烈的恨意,再度闪耀起一丝金色光芒,丝丝黑气也自她全身溢出。</p>
司空见此场景,便知她身上封印又要开始破碎,立刻冲上前,指尖凝聚魔力点在她眉心之处,施展了一道沉眠术。</p>
阿黎未作防备,便中了沉眠术,被强迫沉睡过去。</p>
沉眠术无法维持太久,司空将她抱起,走出了梦殿,正巧遇上织娘,与天界廷尉仙君——空炽提着食盒走来,织娘见到他们便小跑了过去。</p>
“阿黎怎么了?”织娘担忧地看着双眸紧闭的阿黎。</p>
“她只是睡着了,织娘仙子,我有要事要去做,劳烦你照看阿黎。”司空将阿黎放下,织娘便蹲下身接过了她,再抬头时,司空已不见踪影。</p>
“阿炽,司空阁下呢?”织娘回首问身后的空炽。</p>
空炽愣愣地看着司空消失的地方,听到织娘的声音才回神,他迟疑了一下,“他……好像,消失了?”</p>
魔界琉璃王宫——</p>
左翎手上的伤已被怀莲医好,额上何夕造成的伤却暂时无法恢复,他重新戴上了面具,侧卧在魔帝寝宫中的雕花躺椅上,以手支撑着额头,闭目小憩。一身红衣妖冶,墨色长发散开,眉目如画,此一番景象,确如一副榻上美人图。</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