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祖父,对不起,我从没听你说过。”</p>
“是我忘记告诉你。”程渊看着外面黑夜中的小院,院子外头,穿过石墙,唯一能框进眼睛里的,是那座高高耸立的楼阁。“我祖父在我祖母去世后,带着她的一截断指,从家中离开。到我七岁时,第一次听到祖父的消息,听说他在遥远的敦煌和憎厌大师学修补古壁画,到我十岁,他第二次传来消息,他和一匹骆驼穿过南疆,在沙漠上的绿宝石月牙湾旁停下脚步,随信寄回一块美丽的蓝琥珀石,封存着祖母的断指。父亲当时便说,你祖父若连祖母的遗肢都舍得送回,想必你祖父已经懂得舍得,他老人家,决计不会再返家了。十三岁,祖父只身前往蛮夷之地,黔州,在最偏僻的一座,连名字也不知道的村落,安营扎寨,教习当地村民,开化他们的陋习。自此,杳无音讯。成亲前,父亲按最后的地址传信去,直到今天,收到回信。祖父已于两年前仙逝,他的坟冢立在黔州牛家村,就是那个,他最后停留,把生命当做礼物赠送的地方。”</p>
秋云默默听完,垂头思索了会,问道,“那我们即刻便去。”</p>
“不。”程渊握住他的手,目光仍放在夜空中,“黔州匪徒作乱,朝廷正在缴乱,我们等时局稳当再出发,祖父他,恐怕也想在躺下的泥土里再多待一会儿。”</p>
此事就暂且搁浅下来,且说秋云料理家事,府里上上下下,吃不准少奶奶行事作风,初时还胆战心惊,兢兢业业地服侍,见她带人宽厚。人的劣性,便渐渐松懈下来,其中由以吕雲手底下养的那一派老人,更是表里不一,阳奉阴违,对秋云的话不过当做耳旁风。</p>
因少爷新婚,又赶上府里添新衣的时节,秋云忙的一塌糊涂,诸事上手植一团乱麻,府里众人不听使唤,她知道根结所在,得想个办法治一治这群人。</p>
这日午饭过后,撤了饭菜,程渊和管家去庄子里巡视。秋云正预备出去,想了想,却把宁香叫进门来吩咐。</p>
“去把冬晴园的青碧,落夕院的柳香,清风园的橘梦,桂慧园的嘉平,涛泽园的幽馥,最后管这几个院子的刘婆给我叫来,先叫几个年轻的进来,别让她们和老的碰面。“</p>
宁香这丫头,为人不算顶聪慧,但老实听话,少奶奶说一句,她记一句。少奶奶指示明晰,她按图索骥,做的事倒是多半都差强人意。</p>
她按着秋云的话,先将这几个在府中出挑能干的丫鬟找进院子。</p>
这些个伶牙俐齿的丫鬟凑成一堆,一个问少奶奶找我们何事,一个问是不是要惩戒我们,一个说少奶奶新官上任三把火,一个就跌脚喊冤,遭了天降无妄之灾,纷纷围攻不善言辞的宁香,非要她说出个所以然来。宁香被弄的欲哭无泪。好不容易捂住耳朵,躲过几人的追问,到了门口,却不见少奶奶踪影。等几人慢悠悠的从后头走来,到门口才肯加快脚步,一个个做出循规蹈矩的模样,在门口站定。</p>
秋云提着一竹箧儿从房内出来,走到门前,唤宁香过来,把箧儿拎去,搁在几位丫鬟面前。</p>
秋云看那几个丫鬟,露出迷惑的神情,开口道:“府里裁新衣,以前是白赏的,现在府里什么光景各位心中有数。你们挨家挨户把衣服钱收回来,不多,每人十文,装在这箧儿里,要是谁不给,从你们的月钱里扣,要是收的齐,我额外有赏。这件事能办到吗?“</p>
说完她盯着几人,又是轻碧站出来问道:“少奶奶,为何把差事交到我们头上?我们人微言轻,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还是让管家安排吧。“</p>
“好舌头,真想拔了它,扔在地上敲敲,是不是还会原地翻跟头。“秋云怒目道,“怎么着,想做不费力讨好的事?城府没这种好日子给你过,我们府里养的都是踏踏实实干事,安安心心过日子的人,好高骛远,自以为是?行啊,滚出府自己找去。既然轻碧提了意,谁觉得程府亏待了,就站出来,衣裳铺盖卷一卷,给我趁早走人。有没有,站出来呀!“</p>
这一声吼下去,却没人吱声。秋云努努嘴,宁香提起竹箧儿亲自放到轻碧手里,她涨红了脸,却不敢不接。余下几人,群龙无首,你看我,我看你,行了礼,也应下了。</p>
刚出了弘熙园,轻碧将手里的竹编箧儿,狠狠扔在一旁的柳树干上,掉到地上滚了两圈,停在橘梦脚边,她抬脚想踩,被嘉平拦下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