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问的是一个约莫三十岁的男人。他面容瘦削,衣着灰暗,一副久经羁旅的模样,但双眼望来十分有神。</p>
三姐含笑说道:“有劳阁下挂心了,只是一些家事。若是顺利,明日便可返回了。”</p>
她一位女郎带着幼妹出行,显然不会轻易对陌生人和盘托出。那人也不惊讶,只点一点头。陈松在一边观察,发现他膝边一袭斗篷,里面裹着一柄带鞘的长剑。她心中好奇,不由多看了一会儿。再一抬头时,那人也正注目看着她。见陈松抬眼看来,他微微一笑,神色颇为和善。</p>
一位杂役把饮食呈在木几上,有菜汤和面饼,还有小碟盛着几片不大的深色肉干。三姐没有拿肉干,只掰了面饼给她。陈松就着汤水尝了尝,原料大约是豆类,索然没有一点味道。她想到未来要如此饮食几十年,顿觉前途十分灰暗。吃了一点,再也不要了。</p>
阿布坐在一旁,眉眼欢快,偷偷在桌下摆手。看得出她难得见到同龄的女孩,十分喜悦。陈松觉得好笑,但若要无视这一番热忱,又有些于心不忍。于是也伸出手,和她在桌边悄悄牵了牵。</p>
三姐见她不多吃,也没说什么,用完自己那份,便和厅中人告辞。英妈妈从外间进来,把两个孩子劝开,带陈松出门去。陈松转过身时,看见那剑客的对角还有一席,其中两个面色严肃的中年男子,木几上摆着酒盅。他们身边也坐着一个孩子,看起来比阿布还要大一些,一侧衣袖上缝着一圈白色麻布。</p>
她还没有看清那孩子是男是女。英妈妈已经抱她出门,沿着一道不宽的扶梯直上了二层。楼上一条回廊环着墙面,走在上面能看见外面白雪笼罩的庭院。英妈妈打开一个房间,里面颇为宽阔,但空空荡荡,只相对摆着两张有垂帘的睡榻,一张木几,几上有一盏油灯。行李都在一边摆放整齐。墙上有一扇面向回廊的棂窗,天光照射进来,看起来已快日落了。</p>
三姐说道:“小七和英妈妈一同睡,若有事时,张王两位护卫都在隔间。”</p>
她看上去有些心事,自己在榻上坐下,拿出一些书笺来看。英妈妈把陈松放到另一张榻上,用布巾给她擦脸,又给她喝药茶。陈松虽然没做什么,却感到精力匮乏,看着三姐的身影,很快便睡着了。</p>
陈松做了半宿的噩梦,还总听到有人在耳畔低语,说些模糊的句子。她醒来时抱着一丝幻想,指望自己作为“小七”的经历也只是那些噩梦的一部分。但她还没睁开眼睛,就感到英妈妈的一只大手勒在自己肚子上,十分沉重。她暗自叹了口气,睁开眼睛,只见到冷清的月光透过棂窗,照在面前空荡荡的睡榻上。</p>
那上面连被褥都没有展开,似乎三姐根本没有躺下过。</p>
陈松一阵困惑。她小心地推开英妈妈的胳膊,爬了起来。她站在房间中央,四面看了一圈,还是没有三姐的影子。房门关着,上着木质门闩。行囊都没有打开。如果三姐出门了,想必是英妈妈把门关好的。她应该知道三姐的去向。陈松想到这里,觉得放心下来。她走到木几边,看见上面一方小砚,压着几张带墨迹的纸,她指望自己能认识几个,不料那上面寥寥数字,都被墨水涂黑了。</p>
这时听到房门外一声轻响,好像有人要开门。她猜是三姐回来了,转身跑回英妈妈身边。原想原样躺下,却看到英妈妈已经半坐起来,睡眼惺忪,问道:“是三娘子回来了吗?”</p>
门上笃笃敲了两下。英妈妈于是起身向门口走去,把门闩放下。</p>
门轻响一声开了,外面站着一个人,黑巾蒙面,身型高大,显然不是三姐。</p>
陈松只看见刀光一亮。英妈妈扑通一声向后倒去,嘴里荷荷作响,脖颈上血液汨汨冒出,在地面上溪水一般蜿蜒开去。</p>
那蒙面人跨进室内,看见几个行囊摆在几上,径直向前去抓。跨出几步,才看见陈松。他似乎没料到屋里有个小孩,也吃了一惊。</p>
陈松拔腿向门口跑去,对方反手一捞,中间隔了一具尸体,竟没抓住。她扑到门外,感到脚底一片湿热,袜子浸满了新鲜的血迹。</p>
她记得护卫在隔壁,想要大叫救命,张嘴却只有咿呀的嘶声。她跑到门扉前,手脚并用扑在上面,这门立刻开了,却卡在中途,门口一个男人背面朝上趴在地上,血流遍地,也是一个死人。</p>
陈松头脑一片空白。后面一阵脚步声传来,那人追上来了。她沿着回廊向前跑去,一路胡乱敲打房门。但是手脚软弱,竟敲不出声音。</p>
她一口气跑到转角,只见楼道口通往下层大厅,里面黑洞洞一团。她又往回廊外一望,只见外侧是大路,几尺之下接着一个棚屋。蒙面人从身后追来,步伐沉重,踏得木板登登作响。陈松来不及多想,从栏杆间隙里穿过,跳了下去。</p>
她不知道跳跃的技巧,这一下后背着陆,连打了几个滚。她双手乱抓,什么也没抓住,猛低头时,看见自己已经悬在屋瓦边缘,随即身子一滑,整个人向下坠去。</p>
地面上有一层不浅的积雪。陈松摔在地面上,头晕目眩,倒没有受伤。她落在驿舍后面的马厩里,身后二楼上灯光点亮,传来互相询问的声音。</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