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历十二年的秋天开始,膘肥体壮的骏马不断刷新着马场的速度记录,而整个京师百姓的心思也被搅动的鼎沸。
御史台和六科近乎一拥而上,把周王为首的宗室弹劾的满头大包。一来这赌马确实败坏社会风气,二来弹劾宗室也算是大明的政治正确——老传统了。尤其是宗室改革之后,驻京的王爷们被宗人府和御史密切监控,稍有行差踏错,罚俸都是轻的。
周王挑头办马会之前没想那么多,作为昔日在封地作威作福的太祖后裔,他觉得自己办个马会已经很收敛了。俺也没逼着百姓去赌对不对?相反,按照郑王给出的主意,马会的每张马票有限注,而且每个人买马的最高限额不超过十两银子——才二十块银元,这点钱好干什么?
再说了,本朝宣宗爷特别爱玩蛐蛐儿,从江南搜求,好蛐蛐一个就数十两。他老人家赌起来,成百上千的输赢,全国上下都跟着玩的时候也没见哪个挑出来谏止,反倒是做下了“仁宣之治”的功业。
如今太平盛世,锤丸、马球、蹴鞠、橄榄球、射箭、投枪等项目如火如荼,皇上隔三差五就要到京师大学看比赛,有时候还亲自主持开球仪式——这才是太平天子的样子!
俺就在赛马项目里增加点趣味和刺激,怎么就错了?!错哪儿了?那京师蹴鞠行会赌的肚脐眼都是黑的,里面的人有一个算一个,还没有马会里面的铲粪工干净,这帮子御史、给事中咋不叫唤了?
这话糙理不糙,但谁让他是宗室来的呢。蹴鞠行会是商贾办的,御史跟他们叫板丢份儿。因此,周王这倒霉蛋在两个月工夫里就弹章等身,上不得朝不说,还被迫专门聘请一个幕僚帮着写答辩奏章。
虽然弹章等身,但朱翊钧优容宗室,关于赛马的奏章一律留中,御史和给事中也没什么好办法。就这样,这马会在朝野上下一片骂声中开张,一路顶着骂名在不到半年的工夫里成长为京师服务业第一大商社。
这御史和给事中的压力还算小可,这京师两大日报的舆论却受不了。周王刚搬到京师的时候,每天都要看报每一期的“今日说法”和“小说连载”一个字儿不落,还专门安排人做剪报。若遇到哪天连载断更,他必然要亲自到报社鼓噪一番的。
但最近这报纸没法看。翻开必然有骂他和宗室的,以前郑王因为自身受屈,且小郑王担任格物院院长的关系,在民间名声很好,如今也臭了大街——不知道哪个嘴快的把郑王给周王出主意并参股的事儿抖搂给记者了。
有一天,帮周王写奏章的师爷突然福至心灵,出主意道“王爷,这报纸也骂不出什么花儿来了,您何不重金买几篇雄文,让报纸给您这身污水洗洗?管着《京师日报》的张元德和《新民日报》的遂安伯还能眼看着您老人家站在这粪坑里不拉一下?”
周王先捂着鼻子皱眉道“先生,您这话说的腌臜,什么叫站在粪坑里?什么叫‘不拉一下’?你这个‘拉’字用的不好。”
那幕僚脑海中一下子出来画面了,也差点吐了,苦笑着道歉。周王嫌弃归嫌弃,但从善如流,拿着帖子亲自去拜访张元德和陈澍,请这两个家伙帮忙。
这两个开始不敢答应,但周王面子大,也不能硬顶,搞得好生尴尬。——但报纸就是皇帝的喉舌这话早就烂在两人肚子里了,也只能支支吾吾。
过了几天,遂安伯逮到机会请下来旨意,《新民日报》立即派出报社大笔采访周王,决定帮他洗白——从此周王成了《京师日报》一生黑,袭爵的英国公张元功膝盖跟着他弟弟沾包儿中了一箭,周王见着就骂。
这钟记者果然大才,也深谙舆论操控之道,他连续写了好几篇文章,今日在周王府讨论的是最后一篇。这文章先从赌博的起源讲起,又把历朝历代禁赌的法律和诏令梳理了一遍。
文章先说,春秋、战国以降,历代都禁止赌博。禁止赌博法律最严的时期在宋代。赵匡胤立国之初制定的法典《宋刑统》,对禁赌有明确的律文。而在实际的执行中,甚至超过了律文限制,宋太宗时期对赌博处罚之重可谓空前绝后
“淳化二年闰二月己丑,诏京城蒲博(赌博)者,开封府捕之,犯者斩。凡隐匿赌徒不报者与之同罪。开柜坊(赌场)者,并其同罪”。逮住了就砍头,没二话。
其次严厉的是元代。“禁民间赌博,犯者杖七十,流之北地,钱物没入官;官者罢现任,期年后杂职内叙。开张博房之家,罪亦如之”规定的严厉而且详细。
等到了国朝,太祖在建国之初,曾在南京“建逍遥楼,置赌具于其上,见博弈者、养禽兽者(指斗鸡、斗狗、斗蛐蛐)、游手游食者,拘之入楼,使之逍遥,尽皆饿死。”
嗯,老人家用心很深,玩我让你管够,但围住了逍遥楼不给饭吃,活活饿死你——太祖以此教育人民,赌博不事生产是错误的人生观。
到洪武二十二年,太祖诏令“凡赌博者,解其腕可也。”嗯,抓住了就剁手,就问你怕不怕。
其后除了玩心大的宣宗以外,成祖、宪宗、英宗、孝宗都有关于禁止赌博的诏令,刑罚为赌徒被抓住了张榜枷号、官员则免职、开赌场的流放等。
钟记者写的这些都是正常文字,趣味性和考据都有,周王看得津津有味,然后就见其笔锋一转
吊诡的是,刑罚最重,犯者杀头的北宋,赌博之风最为剧烈。宋人赌性之重令人瞠目结舌几乎所有的民生都能与赌博挂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