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如今天子爱折腾,但变法强国成效非凡,东征南讨从无败绩,这国力腾腾日上天下人都能感觉到。
今天又有露布至京师,乃龚显大军轻取清化之捷报安南伪帝逃至东山,连续上表求饶,愿从皇帝位格降为安南招讨使,给京师人民带来了新的谈资——从土木堡之变后,先防蒙古、再备倭寇,盗匪、女真侵扰不断的日子恍如隔世,如今四海波平,只有朝廷往外打的份儿。
和平必然带来繁荣,太平天子脚下,更是民安物阜,夜里也金吾不禁,顺天府的夜生活在华灯初上时才开始。
“清音雅苑”是顺天府最贵的馆子,主打瑶琴歌舞。亭台楼榭不必说它,偌大的院子里只有十个雅间,走的是饥饿营销的路子。需要提前一个月预定,还不一定能订上。——里面的主厨据说是因年老从御膳房退休的,不仅一手鲁菜出神入化,而且在宫中又研发出新花样,以新菜式“佛跳墙”名震京师。
整个雅苑最贵的是包间叫“长生乐”。装修的主调为青、绿、灰色,陈设的木架上或高、或浅几处木雕,其他并无嵌金镶银之处,透着淳朴纤秀。一水儿的宋代古董家具、屏风也摆放的规范工整,整个房间朴素清雅。
外面天寒地冻,屋内却温暖如春,墙壁内隐隐水流之声——正是最近富贵人家所用的“水暖”,全无烟气之害且无此前夹壁的燥热之感。
屏风后面,瑶琴淙淙,与更远处传来的洞箫声相和,竟将一个“雅”字凸显的色香味俱全——正如桌上的珍馐一般。
吃罢佛跳墙,用丝巾擦了擦额头的微汗,张嗣修抿了一口清冽的杏花白涮涮嘴。
随即他用筷子指着桌上一盘铺在碎冰上的鱼脍道“此物不可生食,须用小锅子涮着吃。”
今日请客的乃礼部仪制司郎中支可大,听张嗣修如此说,他笑道“杜工部有诗云‘鲜鲫银丝脍,香芹碧间羹’,所谓‘雪落惊飞缕’者,一涮就变形变色、变味道了也。”席间其他陪客点头称是。
张嗣修嘴角噙着微笑道“‘金齑玉脍饭炊雪’固然可口,然三国时广陵太守陈登因之而死。华佗曾诊之曰‘府君胃中有虫,欲成内疽,腥物所为也’——此物中有寄生虫,已被医学院证明。”
“家父曾喜食此物,被医生所阻,如今不敢再吃。我也在显微镜下看过脍中虫豸,因此寒家都不再吃生食。”
支可大听他说的认真,忙安排在一旁布菜的美人去拿些小锅子。张嗣修道“撤下去即可,谁耐烦去涮它。”支可大点头称是,又让人将这价值四十两的硬菜端了下去,又问张嗣修想吃什么,张嗣修摇头笑道“一碗佛跳墙已经堵到嗓子眼了,桌上这些可以了。”
几个人喝了几杯酒,支可大问候了几句张居正的病情。听张嗣修说已无大碍,他松口气道“总理大臣一身担着万钧之重,皇上一日也离不得——唉,他们君臣之间,风云际会,鱼水共欢,从古到今,未有如此佳话也。”
又举例道“宋神宗也变法,后其如王安石何?”说完目视席间,众人都点头称是,张嗣修脸现得色,微笑不语。
支可大举杯道“这一杯祝张总理身体健康,必占勿药!”在座几人跟着一片祝祷之声,将杯中酒都干了。
喝了几杯之后,席间气氛逐渐热烈。之后瑶琴洞箫声音渐渺,又有些丝竹声,且进来几个轻纱绫罗的舞女,在堂下舞蹈助兴。
张嗣修听领头的女子吟唱道“红鸾翠节,紫凤银笙。玉女双来近彩云。随步朝夕拜三清。为传王母金录,祝千岁长生。”
歌舞声中,支可大用酒遮脸,侧着身子歪到张嗣修身边低声道“前日蒙岱舆兄援手,苏州府将家岳家人的案子断下来了,也算了了我一份心事!”
说完又叹气道“唉,不到京师不知道官儿小,家中还以为我在京师当了多大官儿,这见天的陈芝麻烂谷子,焦头烂额。”说完,自嘲一笑,郑重的敬了张嗣修一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