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廷在发行银票的时候,是伴随着严刑峻法的——民间私自铸币和印钱超过百两,即判斩首之刑。为了防止民间法盲或者无知少年因为好奇仿制而莫名其妙掉了脑袋,这项法律还是有些温度的——百两以下的判流放加苦役。
因为纸币发行是国家最重要的金融行为之一,此际的小额银票科技含量非常高——其纸张配方严格保密,再加上多色套印、水印、密纹等多种防伪技术,民间绝难仿制。
但是,伪造货币这条罪名是无法安在发放贷款者的钱庄头上的。它们没有发行银票,也没有铸造龙元,只是利用了朝廷小额银票与银子等额兑换的政策漏洞,新发行了票据而已。
公道的说,这些“钱庄”如果不用“龙元”做本金来赚朝廷的火耗钱的话,他们用纯银作为本金来发行票据、放贷完全正大光明。朝廷发行的小额银票只不过启发了这些民间银行家,将故宋即存在的“银票”进一步发展,将之与贷款业务结合在一起罢了。
在文英殿御前会议上,王国光奏言道“朝廷若不分青红皂白的禁止发行此类票据,于法于理都立不住;若反过来禁止了银票与龙元互换,又怕民间不乐用银票,诚为两难。臣等以为,若两害相权取其轻者,还是禁止银票回流要合理些。”
怎么就又得“两害取其轻”了?朱翊钧嘴角泛起苦笑。这些年变法,朝臣颇有烦言者,就在于这变法越深入,此类事情越多,而且千头万绪,经常牵一发动全身。
变法初起时,动的是大地主等保守势力的利益,朱翊钧用手中屠刀才打开了局面。此后变法若都要用刀架着推行,那还不如不改,更恐人亡政息之忧。因此越难解开的结,朝廷的施政越操切不得。
王国光接着奏道“陛下,臣等还以为,朝廷的银行或可将贷款这事儿也做起来。只要利息比钱庄低,他们无法与我们竞争的。”
朱翊钧闻言微笑点头。见众臣都在等他表态,又发言道“大伙儿集思广益,都说说看。”
听皇帝这般说,已经回国进入政事堂的罗万化沉吟道“陛下,勃固和仰光都有葡萄牙商社,与临清、杭州等地钱庄做同样的业务——只不过他们没有纸币这一环节。臣听说此际欧罗巴的银行家,借钱给国王、贵族的所在多有,反倒是他们还没有国家银行。因此,臣以为此事不必大惊小怪,让它们自生自灭也未为不可。”
罗万化发言后,度支部左侍郎王宗沐接过话题道“臣以为,王相与罗相所言甚是。但所虑者,朝廷的银行未必能像这些钱庄这般考察详细——这毕竟不是自家买卖,到底差了一层。纵有抵押,也有胥吏上下其手之处,若折了本钱,反倒不美。”
众人听了都笑。张四维点评道“敬所算账之能,从干漕运总督时就崭露头角,如今在度支部越发会算了。”度支部尚书杨巍今日告病未来参会,王宗沐虽然是左侍郎,但圣眷优隆,因此在满屋大佬面前并不怯场,侃侃而谈。
梁梦龙在此前一直旁听,见众人的讲的差不多,他将手中茶杯放下,插言道“陛下,如今国家银行和民间钱庄,都做起来“银票铺户”的买卖,民人异地汇兑,需付保管钱;商贾用散碎金银换龙元时,还要付火耗钱。何不换个思路,既然国家银行也要放贷,民间往存金银,我们免了火耗钱,免费兑换龙元呢?”
“如此一来,天下银钱将尽入朝廷之手,就是发再多纸币也不怕挤兑,朝廷也可超发;二者,以天下金银为本,朝廷放贷利息可做的低,民间钱庄难以抗衡,也解了此时面临的难题。”
张四维见罗万化、梁梦龙在政事堂议论的时候闭嘴不言,此际在文华殿却像开了挂一般,心中苦恼道“还是比不上张居正,若他在位时,哪个副相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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