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叔惊呼道:“你怎么知道——”突然发觉说漏了嘴连忙自己捂住。</p>
龙潜心中已是雪亮,虽然他才入世,但其聪慧明远,世间事也是一点便透,笑道:“二位不必再试探了,你们都是官身却均着便服。这位张兄,虎口和食指边缘都有厚茧,而掌浅横韧带位置却没有,这是常握障刀所致,障刀与横刀不同,民间并未流通,所以张兄必是朝廷武官。”</p>
陆全城微笑着,知道龙潜年轻喜欢卖弄,便看着他的眼睛仿佛鼓励其继续。</p>
“陆老丈嘛,寒暄时只自我介绍并不提正叔,显然是主仆身份,从越州游方至此还带仆从,定是身份尊贵。一身铃医打扮必然与喜欢游山玩水的士族无关。不懂跌打医术却以此身份掩饰,又身无巨款不做货殖生意,路途遥远一路行来却无任何营生手段,综合种种细节,吾断定只有官员微服私访才会如此。私访官员中县令一级不至于游走如此之远,那么只有州郡一级的官长了,是吧?”</p>
陆全城也不得不佩服了,终于见识到什么是道家门人的大睿智,他们虽然身在深山修习,却从不远离尘世,最擅于见微知着,能从微末的细节中探寻出事物的本质。</p>
张见诚眼中闪出惊喜,还是强忍着疼痛固执地问道:“阁下是不是陆使君,他迟迟未到任,是不是你?请接续......”显然他有些激动,说完又是一阵咳嗽。</p>
——大唐官场习惯,对刺史、太守一职称呼为“使君”,县令称为“明府”,县丞称为“少府”以显示亲近。</p>
陆全城听他称呼自己为使君,便知其完全认同龙潜的分析并认定了自己的身份,但他老于世故,在官场中是个老谋深算之人,在不明了对方意图的情况下还不愿贸然相认,捋着须还在沉吟。</p>
他对龙潜分析的切入点以及细节都非常认可,只是他对张见诚的身份还有更深的判断,而这一点却是龙潜不知晓的了——他判断张见诚必是范阳幕府辖下的中层以上官员,但其具体身份则还在脑中搜索着。</p>
这是因为在官场中,熟稔本辖区内中、高级官员的履历是中层以上官员的必修功课,这是为了万一将来有机会拜见上级官员或与同级官员会晤时,能清晰地将其履历背出,是迅速获得对方好感和显示尊重的最佳方法,否则仕途是走不长远的,同时还能避免在会晤时出现张冠李戴而出丑。</p>
至于低级官员,一是因为几乎接触不了高级官员,二是每天各种事务忙得晕头转向,他们是不会也没这个时间去做这个功课的。</p>
今年二月份朝廷下了旨,将河东道并入了范阳幕府。圣旨一下,平卢、范阳、河东道的官员们便开始做功课了。</p>
陆全城因为三月底才被任命,又迟至今日都还没有到任,所以这方面的信息量累积得还不多。刚才张见诚背诵的是他敕牒上的官方评语,这就是非官府中人不可知的文字了。</p>
陆全城略一沉吟道:“张兄名见诚,嗯,平卢、河北道的官员中没这个名字,河东嘛......好像有一位,足下莫不是曾在西京长安任太子通事舍人,后迁授典设郎,如今在太原府供职——令尊可是前幽州节度使张寿贵?”</p>
“接续!”张见诚不答,依然很坚定地追问。</p>
陆全城只得答道:“......咸副才名,宜懋乃官,允兹良选,可依前件,天宝十载三月廿五日。这是敕牒上的官评,吾正是饶阳郡太守陆全城。”</p>
“果然如此,好,好。”张见诚重重地松了一口气道,“不瞒陆使君,吾乃太原府士曹参军,家父正是前幽州节度使张寿贵。适才听陆公介绍来自越州,又与饶阳太守同名,职下见过您的画影所以才斗胆试探,还请见谅。”</p>
“无妨。”陆全城捋须微笑道,“令尊当年何等英雄,东都献捷时,被圣人赐以‘藉田’吉礼,授五谷,允回家宴饮,甚至还准许回宗庙饮酒庆功祝捷,这真是莫大的荣耀——嗯,若我没记错,那是开元二十三年(735年)的事吧。”</p>
“是,职下不才,愧对先父。”</p>
龙潜抱拳拱手笑道:“果然如此,陆太守亲自体察民情,亲历民间疾苦,让人佩服,刚才咱们联手救人一命也算是您微服私访的一段佳话了。”</p>
“嘘——吾身份暂未公开,还是游方铃医。”陆全城依然很小心地提醒道,“天霄道长智慧非凡,适才一番分析也是鞭辟入里,原来你也是武道中人,吾有幸结缘——”</p>
陆全城忽然打住了话头,看见张见诚脸色变得刷白,猛地捏住龙潜的衣袖道:“在......在下,有,有话要......要......”</p>
原来龙潜与陆全城抱拳见礼,张见诚失去了五雷火真气的依托,变得上气不接下气了。</p>
“你可是需要吾继续给你输入真气?多言伤神,诶,看来张兄是有话要说了。”龙潜见张见诚很肯定地点头,只得起掌抵住他的后心穴位再次运起了内力。</p>
龙潜运起第三重五雷火神功护住他的心脉,气运周天时心中却想,师祖首创的这门内功心法果然不同凡响,第三重境界虽然只是神功初有小成,但其威力却是不小,运功与人打斗已然不易落败,最主要是这第三重的功力柔和纯正,用在疗伤是最适合不过。</p>
少顷,张见诚脸上再次恢复了血色,深吸一口气道:“吾确有要事相托,拜请道长用真气护持。吾随家父习武多年,于武道还是略懂一二,道长年纪轻轻武功这般高绝,着实叫人佩服,多谢了——请这位老丈坐在门口,若有人靠近便请示意。”</p>
这是对着正叔说话了。正叔看一眼阿郎便知趣地坐到车边上,支起耳朵仔细听着外面的动静。</p>
“职下之所以一再确认使君的身份,是因为有一重要消息相托,否则我们真是白死于此了。”张见诚知道无法避开龙潜继续道,“到了三河盟的地界,职下就再没活命机会了,之所以现在要将三位掳来救治我,那是因为他们要利用活着的我为证据,指证三河盟的叛徒,之后职下便没有了利用价值。”</p>
“三河盟还敢谋害朝廷命官吗?难道他们想造反不成。”</p>
陆全城不明白张见诚为何说即将性命不保,更不明白一个名不经传的江湖小帮派里有人反水,居然值得太原府的参军亲自来处置,但看他伤成这样也不好深究了,只得抱着姑且一听的态度看看再说。</p>
因为两人互不统属,陆全城官职虽高,张见诚对他只能谦称为职下而非卑职。作为一郡的太守,是有权知道河北道境内的匪情机密,料想作为州郡的参军肯定是知轻重,尚不至于风闻言事,看他样子是要趁这个当口将探得的机密消息托付给自己——怕是比较重要也不一定——不由得扫了一眼龙潜,将耳朵凑近张见诚,说道:“但说无妨。”</p>
“在常山郡有一间绸缎铺,名叫‘葛记缎庄’,每月逢五的日子,若绸缎铺挂出‘蜀锦有货’的招牌便是接头的人在,可前去见面。你问:‘紫色蜀锦半匹可卖?’他答:‘需在库房现裁。’你再答:‘我家中娘子急要。’他若是叫你同往便可跟他去,将存放的包裹取走,到长安交给右相,务必!”张见诚一字一句地慢慢说道,抬手摸了摸怀中叹了口气。</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