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醒来真真切切感受到自己还活着的时候，已经卧床昏睡了不知多少日。</p>
睁开眼的那刹那，脑海里不由跃出灯影戏开场的那一幕。</p>
小堂鼓敲响后，幕后老者说：浮华三千，人世阡陌。凤飞九州，涅盘而生。</p>
鬼门关上走一遭，倒真如涅盘重生了一般。</p>
殿内安静得很。</p>
周遭也无人。</p>
我缓缓坐起身，偏头寻觅。</p>
绛紫色的纱帐层层叠叠，殿外的秋风穿窗而入，一路吹来，卷起薄纱轻动翻飞，好闻的龙涎香随之萦绕袭来。</p>
香气浓郁，魏驰就在殿内。</p>
我赤足下榻，披着及腰长发，穿着迤地的中衣长裙，朝殿中走去。</p>
案桌前，魏驰背对着我，脊背笔直，端正而坐，一手托袖，一手提着狼毫笔，正在仔细写着什么。</p>
一枚虎头玉簪，万千青丝半束半披。</p>
水青色长袍松松垮垮披在他身上，袍尾在矮榻上铺展开来，竹叶清风，竟让他端出了几分淡然的君子之气。</p>
眼前的景象，如梦似幻，好像在梦中见过无数遍。</p>
我默声朝他走去，想看看他在写什么。</p>
无奈脚腕上的玲珑骰子与南红红豆轻撞，发出极其细微的声响。</p>
那只拿笔的手微顿，魏驰的背影僵滞了一下。</p>
似是不确信的样子，又似以为自己听错了，过了半晌，他才慢慢回过头来看我。</p>
长而密的睫羽微颤了一下，他静静地看着我，只字不言。</p>
我俯身作揖，动作轻缓。</p>
冲着他嫣然一笑：“柒娘见过殿下。”</p>
没有昏死前的暴怒如雷，也没有咄咄逼人的质问，就如初见时的那般，他定定地端详了我好久。</p>
我抬手摸了摸脸，心有担忧地侧头，看向身侧的长身铜镜。</p>
铜镜里，我还是柒娘，拥有与蔺芙相似的皮囊。</p>
安心回头，与魏驰四目相对。</p>
他唇角的笑意也一点点攀上眼角，柔情似水，全然不见我昏倒前的那股幽怨和愤怒。</p>
放下手中的笔，他未说那句“柒娘过来”，而是起身主动朝我走来，将我狠狠揽入怀里。</p>
我问魏驰还生我气吗。</p>
他说还是很气很气，气得需要让我用一辈子来哄才行。</p>
不仅如此，魏驰还说，在我昏迷时他还动过邪念，说想到了一个极好的法子，让我以后留在他身边乖乖听话。</p>
我问什么法子。</p>
魏驰卷玩着我的头发丝，用最轻描淡写的语气，说了五个字。</p>
“打断你的腿。”</p>
“……”</p>
我不禁有些后怕，“那殿下为何饶了奴婢？”</p>
魏驰喉间闷出一声苦笑来，“可转念又想，女子大都爱美，打断你的腿，以你的性子又不知会哪般作死，便只好作罢。”</p>
我不禁担心起于世来。</p>
“那于世呢，殿下这次可有为难他吗？”</p>
一听于世的名字，魏驰脸色登时黑了下来。</p>
他默了须臾，指腹抚上我的眼尾，熨帖着那寸肌肤。</p>
魏驰慢声说：“本王也曾对于世起了杀的。”</p>
“心想，只要杀了于世，柒娘以后便会好好收心，待在本王身旁，哪儿不去。”</p>
“可你口口声声说于世是你至亲之人，本王又怕杀了他，你会恨我。到时，又不知会哪般作死。”</p>
“更何况，你们都死了，岂不是要在黄泉成双成对，成人之美的事，本王可做不到。”</p>
想起离开南州城那晚，多亏蔺松相助，我又问魏驰：“殿下应该没把蔺大公子如何吧？”</p>
“看在过往情分上，揍了几拳，踹了几脚而已。”</p>
“……”</p>
蔺松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魏驰的那几拳和几脚，估计也够他养段时日的。</p>
我窝在魏驰怀里撒娇，厚颜无耻地提了个要求。</p>
“奴婢能见见于世吗？”</p>
魏驰低眸瞪了我一眼，轻飘飘地吐出四个字：“恬不知耻。”</p>
“......”</p>
不让见就不让见，还骂人。</p>
环在魏驰腰间的手紧了又紧，头倚在他的胸膛，我透过窗棂看向殿外。</p>
外面晴空万里，秋高气爽。</p>
院内的银杏树已经黄了叶子。</p>
秋风吹过，片片黄叶零落，宛若无数只蝴蝶翩翩起舞。</p>
白驹过隙，浮云苍狗，忽然而已。</p>
转身回望，已经记不清这是我和于世在东魏过的第几场秋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