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沉酽，春寒料峭，殿宇轩窗内高燃的烛火将檐前小院渲染得通明如昼，今夜无星也无月，唯有一点薄雾绕着灼灼盛开的荆桃花树滉滉弥漫。</p>
男人端坐于桃花树下，也不知坐了多久，劲瘦笔挺的身姿略泛僵硬，精致深邃的眉骨处覆着层轻薄寒霜，只一动不动，目光静悒地看着前方，纯白色的云纹锦缎衫被雾气浸得微微湿润，粉色桃花瓣落在他身上，看着甚是唯美，却又无端让人胆寒。</p>
“仙、仙尊……”</p>
鹿呦咽了咽口水，挤了个尴尬的笑出来，“哎呀，好巧啊，您也没睡呀？嘿嘿，我看这风景不错，就出去逛了一下……嗯，这时间看着好像也不早了，我就先不打扰仙尊您赏花的雅兴，先去睡觉了哈。”</p>
鹿呦说完，缩着脖子就准备往后撤，结果刚刚抬起脚步，就发现自己被禁锢在原地动不了了。</p>
不仅动不了，身体还不听使唤地，一步一步地，朝着那个花树下的那个男人走去，就好像是自己主动上前去投怀送抱般。</p>
鹿呦想哭。</p>
她好不容易才逃到来安城，结果还没到城门口就又被抓回来了。</p>
看着云义那张面无表情的冰山脸，她就忍不住想打哆嗦，小脚那是努力地想勾住旁边的石凳来缓解被灵力支配的身体，但却在下一刻，被一道更强大的灵力无情地拉扯到他身边。</p>
随着身姿翩然一转，人便直挺挺地落坐在了他腿上。</p>
他身上凉得浸人，鹿呦一坐下去就被冰得打了个寒颤。极致馥冷的熟悉香气将她包裹覆盖，男人微冷沉缓的呼吸也如毒蛇般缠绕在了她的颈后，撩起一片细密的鸡皮疙瘩。</p>
她是背对着坐在他腿上的，因身高差距，连两只小脚都挨不着地，只能晃悠悠地搭在他脚踝处。身后的人没有说话，她也看不到他现在是个什么表情，无声的静默最难挨，时间一点点过去，鹿呦心里一点点发慌，慢慢的，竟是连大气也不敢喘了。</p>
他今日不知为何没有束发，泼墨似的长发如瀑般披散在肩头、搭垂在胸口，还带着微润，衬着一身白衣，黑得发亮。</p>
他也没有如以往那般用手臂将她拥揽着，只是静静地坐着，没有任何动作，也没有发出任何声响，若不是颈部传来的他还在呼吸的气息，鹿呦都快以为这人是不是坐化了。</p>
他越安静，鹿呦就越慌。</p>
若是他像以前一样爆发出来，那还好说，可他像现在这样一言不发地绷着个死人脸，那估摸着没个十天半月的，是哄不好的了。</p>
鹿呦在心里叹了口气，抿了抿唇，拉起一个在镜子里练习了无数次、自以为绝美的笑容，缓缓扭身转头，轻轻抱着他的胳膊摇了摇，眨巴眨巴眼睛，声音软软糯糯地开口：“我错了，仙尊大人，以后再也不敢了，您就绕了我这次吧。”</p>
识时务者为俊杰，如今在人家的地盘上，小命掌握在人家手里，那该认怂的时候就得认怂不是。</p>
鹿呦也知道自己长得好看，所以仰头看他的时候，还故意施展了一点微不足道的媚术，企图用美色来蒙混过关，以前倒也好用，但今日……好像不太对劲……</p>
男人眼睫低垂，淡色的微光照在他脸庞，映得那双漆黑如墨的眼越发幽沉。他似看着她，又似没有看着她，目光泛着一丝空洞、透过密长的睫羽疏漏而来，像是不见底的深海，隐着晦涩难明的情绪。</p>
鹿呦心里咯噔一下，赶忙勾起讨好的笑，“我知道错了，你别生气了嘛，好不好？”</p>
她面不改色地撒谎，语气娇柔：“我真的就是最近闷坏了，才想出去透透气的，你信我，我绝不是那种想逃跑的人！仙尊大人您，有颜有钱有身材有地位实力还高强，我没道理错过您这么个大金主不要，跑去过什么苦日子，对吧？”</p>
以上她说得都是真话。</p>
但问题是，这人再优秀，那也架不住可能会要人命啊！</p>
还是不说话？</p>
鹿呦闭了闭眼，做好心理准备，勾起一丝妩媚的笑，轻轻勾住他的脖子，亲了亲他的唇，“真的，最喜欢仙尊大人您了……”</p>
云义只静静看着她，眸光幽暗，面上情绪平淡至极。</p>
这都哄不好？不是吧？平常这大杀神还是挺好哄的，今天是怎么回事？难道是最近吃得太多，长胖了，颜值下降了，迷不住他了？</p>
鹿呦悄悄摸了摸肚子，有点怀疑人生。</p>
“为何，要逃？”</p>
他终于开了口，清冷微哑的声音猝然响在耳边，倒把鹿呦给吓了一大跳，她咬了咬唇，还欲低声狡辩：“不是逃，只是出去逛了逛……”</p>
云义双眸透着冰冷，顿了会儿，近乎自嘲般地一笑，“夫人好雅兴，竟是半夜不睡觉，也要到城外去逛一逛。”</p>
“我……”鹿呦硬着头皮继续装傻，“呵呵，我就是出去陶冶陶冶情操……”</p>
他冷然嗤笑，声音很轻，像问她又像是在自语：“是去陶冶情操，还是去找他重归旧好呢……”</p>
“什么？”鹿呦被问得发愣，一时没反应过来他说得是谁。</p>
刚问完，身体就被抓着肩膀猛地打了个转，两条腿分跨坐在他身上，纤细的腰肢也被他擒握在掌心，手臂纤伏在他肩头，以一个完全禁锢的姿势被迫仰头直视他的眼睛。</p>
“我待你不够好吗？为什么要逃？”</p>
他微眯了眼，冰冷骨指捏握住了她脆弱纤白的颈，用力很轻，却带着极为强势的压迫感，黑沉沉的眸子里布满微红血丝，冷凝得没有一丝温度。</p>
鹿呦被这眼神看得，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哆嗦，“我没有，我只是、只是……”</p>
语声越渐低虚直至消弭，这个没法反驳，她是真的想逃。</p>
“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地就是想从我身边逃走呢？”他冷声质问，噀玉般的嗓音里含着难以压制的怒火，眸间血色越渐深重，最后蔓延至微勾薄挑的眼尾，给整个苍白似雪的面容都蒙上了一层难以洗清的阴郁。</p>
“我……”</p>
鹿呦哑口难辩，他的目光太可怕，令她忍不住想逃离他的怀抱，但身体却被这人完全桎梏，她只能偏了偏头，想要暂时躲过这令人压抑的视线。</p>
脑袋却很快被转了回来。</p>
他低了头，手指扼住她的下颌微微用力，声音骤沉，带着一丝切齿森寒，“你就这么迫不及待地想离开我，回到他身边去？”</p>
“什么？”鹿呦眼里闪过迷蒙，缓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顿时生了些怒气，“你在说什么？我是想逃离你，但是跟陈最有什么关系？”</p>
他看着她，喉结轻轻滚动，猝然冷笑出声，“我都还没有说他是谁，你就自己承认了吗？”</p>
“你！”鹿呦也被说得有些上头，“我跟他已经没有关系了，你能不能不要再提这个人了？”</p>
他哑然一笑，含着嘲讽，“是吗？既然都没有关系了，那我去杀了他，也没什么关系对吧？”</p>
鹿呦手指猛地一握，小脸泛起苍白，想起那日他对着陈最执剑时的凶狠戾色，知道此人是说的出做得到，便不由更加慌乱，她垂着眼睫，嗫喏开口：“他是你的师侄，你若杀了他，你们宗门也不会放过你……”</p>
果然，果然还是舍不得他。</p>
云义望着她，神色越发阴沉，薄唇近乎抿成一条直线，清晰的下颌紧紧绷着，深邃如墨的凤眸里似有狂风暴雨即将卷起。</p>
他低冷笑起，白皙修长的手骨绷起青色脉络，“你是担心宗门不会放过我，还是担心，你喜欢的人，死在我剑下？”</p>
“我没喜欢他，我……”</p>
鹿呦真是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说了，她现在对陈最不仅不喜欢，甚至还有点恨，但若让她眼睁睁看着陈最死在她面前，她又做不到，这是一种很复杂的感觉，说不清道不明。</p>
但她这番犹疑模样，落在云义眼里，却成了旧情难忘的最好佐证。</p>
他静了片刻，低哑开口：“既是不喜欢，那杀了也应当不会难过，对吧？”</p>
一片沉默。</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