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p>
“……”他还嗯?</p>
我们两人距离拉开,他的手在我鼻尖儿蹭了一下,在我找他麻烦之前开了口,那语气半真半假,神情倒是十足十的吊儿郎当:“因为我喜欢残疾,残疾更带感。”</p>
“你……”</p>
“走了!”他已转身下楼梯,沿着冗长而沉暗的楼梯通道走,只露给我一个高大坚挺的后背:“记得早点吃别冷了。”</p>
“……哦~你也别忘了吃饭,照顾好自己。”</p>
“嗯。”</p>
村长的微信电话再次打过来,我也从刚刚的氛围中回过神,立马拉开门走出通道,去和他们会合。</p>
林峰虽然会说一些上不得台面的话,但有村长在旁边他也不至于太放肆。</p>
我也分不开心去管他。</p>
“503号病人,谁是503?”</p>
“这!”</p>
我开口回,然后催促他赶紧过去检查。我和村长也跟着他一块儿。</p>
他把手搭在台面上,听从医生吩咐。眼看着那些医疗器具快用上阵,他有些惊恐不太自然地问:“那个……医,医生,如果我做了这个手术会不会对我以后的生活有什么影响?”</p>
我的心跳在这一刻突然停滞。</p>
陪着他检查时我一直在心里劝告自己:只要他在这儿不拖后腿,随便他说什么都先别往心里去,把这些账给他一笔一笔记着,等到儿子的病好了再拿出来和他好好翻一翻。</p>
然后大家开诚公布把这些问题前因后果全说完,再和他有个了结。</p>
可我万万没想到他居然会在这时问这么一句话。</p>
村长的手放在他肩膀重重拍了两下:“少说点话没人把你当哑巴。”</p>
即便如此,他刚刚那个问题还是入了医生的耳。</p>
医生也正面回应他:“影响肯定是有的,但也不是很大,不影响你的日常生活,再说了,这不是你儿子吗?人家千辛万苦想办法都希望早点结束手术疗程,还有些配型不成功的成天焦头烂额,你这自身条件这么好还担心这个?”</p>
医生一席话说出我心声,却也加重我心里的酸涩感。</p>
是啊,人家为了孩子忙前忙后没一句怨言,恨不得赶紧让孩子结束痛苦又漫长的治疗。</p>
只有他在这时候还想着自己。</p>
我的心止不住地痛,仿佛有成千上万的虫子此刻在里面肆意翻涌。</p>
我借着上厕所的借口先出去。迅速找了个洗手间,胡乱捧冰凉的水往脸上浇,试图用这样的方式让自己冷静下来。</p>
回去时他们已经从检查室出来,在等报告。</p>
我在拐角听到他们的谈话。</p>
村长:“你要不会说话你就少说,本来大家心情都不太好,这时候你非要往上添油加火。林峰,你已经不是十几岁的小孩了,你现在是一个孩子的父亲,能不能学着成熟一点?”</p>
林峰:“我怎么又不成熟了?难道做手术之前问问这些都不行?要是真的没影响她为什么不自己给孩子当供体?”</p>
我手用力一掐掌心,转移心里的疼痛。算了,我还是先回病房,耳不听为净。</p>
只是这样他都还不放过我。</p>
他还在后面补了一句:“大伯,我才是你侄儿,你是不是站错队了?</p>
这孩子才几个月,我多大了?话说难听点儿要是这手术失败了我不就白搭进去了?如果中途我出现点什么意外呢?”</p>
“林峰,你给我注意你的言辞!手术是手术,不是随随便便就会有什么意外,你能不能往好的地方想?躺在病床上的是你儿子,你懂不懂什么叫你的儿子?”</p>
“那有什么?说难听点,儿子随时都可以有,只要是女人都能生,或许我还可以有一个更健康的儿……”</p>
“啪”的一声!</p>
整个医院都回荡着这道巴掌声。</p>
是的,最后我依旧没忍住,后背像是有一股神奇的力量推着我迅速上前,又有一根绳子牵着我的手狠而重甩在他脸上。</p>
他整个人都被打懵了,很快脸上显现出清晰的手指印。</p>
他单手扶着刚刚被我倒的地方,一点儿一点儿抬眸和我对视,眼中有不可置信和不甘。</p>
“你打我?”</p>
“对,打的就是你!”</p>
话说出来时一巴掌又落在他另一侧脸上。</p>
周围的人都看惊了,一个个跟人形柱一样立在原地。</p>
“李云烟,你完了!”</p>
他举手欲还我刚刚给的巴掌,只是都不用我出手,村长已经抓住他了。</p>
“松开!”</p>
“闹够了没有?还嫌自己不够丢脸?走了!”</p>
“她都敢在这儿打我,我有什么觉得丢脸的?大伯你松手,我今天要是不给她点颜色她后续会开染房!”</p>
“林峰,我最后警告你一次,无论你想和哪个女人有儿子,那是你的事,你可以随便去找,也可以随便乱生,我绝不会多一句话。</p>
但我要是再从你嘴里听到一句对我儿子不利的言论,你就死定了!”</p>
“你,行,李云烟,光是出手还不够,现在还带着威胁是吧?怎么?这是刚来遵义,刚来城里又认识了哪个背后大佬了?人家愿意给你撑腰吗?</p>
该不会又是你自作多情了吧?唉,对了,别说什么女人不女人,咱们说说你那个男人吧。</p>
我对儿子不好,那你选的那些优秀的男人呢?他们现在在哪儿?他们愿意过来给你儿子做供体吗?”</p>
最后林峰是被村长硬生生给拖走的,他体力有限只能带走他,我一个人僵在原地。</p>
“什么情况?怎么一会儿男人一会儿女人的?”</p>
“不知道,估计太乱了。两个人都有了二心,孩子却生病了,估计是这样。”</p>
“听他们的话里的意思大概是,不过这男人也真有点忒不要脸了,孩子生病了大家齐心协力呗,还说什么孩子无所谓,可以重新生这种缺德的话。”</p>
“诶,这女的心如刀割呀。”</p>
“……”</p>
我从人群中走开,我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儿,我只知道要走,不然这里的空气都快要稀薄得让我喘不过气来。</p>
我走到楼下,到一个空无人的地带,任凭眼泪肆意滚落。</p>
是啊,此时此刻我心如刀割。还是钝刀,一刀一刀从血肉上黏着过,硬生生扯出无数条伤口来,伴着生锈的涩感。</p>
我以为自己可以不管不问,能装个聋哑人,可我千想万想没想到他会在儿子这下嘴。</p>
他那么缺德!</p>
他说儿子也不过几个月大,是可有可无,可以牺牲的。</p>
而他还可以和别人生下更健康的孩子!</p>
他完全没把儿子这条命当成命!可那是我十月怀胎,带着无限憧憬和期望盼来的孩子。</p>
如果可以,我多希望我现在有超能力,那样我就可以在全世界翻找出与我儿子匹配的骨髓,可以不用指望他依赖他,可以让他彻底滚出我们世界不用再心烦!</p>
我厚重泛滥成灾的思绪被婆婆的一个电话打断。她和我说有人想买地,但林峰那儿指望不上,她希望我亲自回去处理这事。</p>
我本来想留下照顾儿子,卖地的事儿想请刘芳帮忙操持。然而我刚开口那边一道声音就把我这个念头给打断了。</p>
我:“妈,孩子需要人照顾我实在走不开,看看能不能让……”</p>
电话那端响起张婷的声音:“婶儿,先喝口水吧,看你嘴皮这么干,得好好养着,一家人容不得两个病号呀,医院很烧钱~~”</p>
我无声抓紧手机,心脏一阵儿狠揪,一口气从脚底板迅速冲到头顶,干脆决绝地应:“我今天晚上就回,你把那个人联系方式发给我。”</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