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文成数年来的第一次开口,声音干涩得像是被阳光晒了又晒的老树皮。</p>
谁能想到,这个声音属于一位不满三旬的女子、八年前以美貌和慈悲名扬曼扎岗的王妃?</p>
低垂的眼帘掩住了满目幽恨,久不发声的喉咙因为气流的震颤而泻出几缕腥甜的气味,文成忍着剧痛的嗓子,语气恭顺地说:“女王英明神武,威风凛凛,是八年前的我糊涂,一只山鸟怎么能遮掩金孔雀的光彩呢?”</p>
这话说得又是身段柔媚又是以自贬来捧一把温娇,若是出自自己手下的那一把子马屁精之口倒也顺畅,出自文成公主之口,没得叫人感叹。</p>
温娇凝目望着远处雪山上推移的白云:“仔细想想,你的儿女与你,也有八年不曾见面了吧。”</p>
文成公主微不可察地一颤,语气更为柔顺:“可我并不期望见到他们。”</p>
“哦?”温娇回头看她。</p>
文成公主依旧维持着垂首的姿态:“曼扎岗的王位当然属于女王,将来更属于女王所出的王子们。我那一双儿女比起女王的孩子,就像麻雀之于苍鹰,根本无法相提并论。他们最好像蒲公英的种子一样散入草原吧,永远也不要再回来。所以见不到他们,于他们而言才是无上的福气。”</p>
“聪明的空行母。”温娇叹道。看着她这副任人鱼肉的谦卑姿态,她不由唾弃自己来。</p>
温娇——啊不,哈香——你可真够不做人的,瞅瞅把个水灵可爱的仙女王妃逼成了什么样?</p>
虽然这副恭敬臣服的姿态,大概率是装出来的。她可不信,文成憋着一口气熬了这许多年,不是为了等自己的孩子杀回来拨乱反正。</p>
卧薪尝胆,本就是汉家女子写在神魂中的本色。即使此刻的文成还以为自己是这个雾气之国中的王妃卓瓦桑姆。</p>
“我这回带你出来,是犹豫要不要给你一个机会。”温娇走近,低头望着文成的发顶的嫣红的珊瑚妆饰。</p>
文成眼底一亮,口头却要推辞,只是还未来得及开口,附近的农人们已经聚了过来,向她们奉上新鲜滚热的的奶茶、美味的肉干和糌粑。</p>
“女王,多亏您发下来的耕牛,我们家里去年的收成比前年涨了两倍。我阿妈说,打生下来就没见过那么多的粮食!”一位农夫笑呵呵地说。</p>
“还有耕牛。”另一位头发花白的女人说,“我们这些做奴仆的打生下来就只会用手刨食,从没有福气用过耕牛,牛这样金贵的宝贝,那是只有老爷们才养得起,哪里轮得到我们?去年大家在地里见到的牛,简直比这辈子见到的还要多,这都是女王带给我们的福份呀!”</p>
“你们竟然不是平民?”文成这一惊非同小可,忍不住出声问道。</p>
在曼扎岗国,能养得起牛的平民已经算是有几份家财了,绝大多数牛都掌握在贵族手里,由无数奴隶饲养着。所产出的粮食、皮毛和骨肉却几乎分不给奴隶半分。她本以为这群人该是平民甚至是被哈香整得不得不亲自耕种的小贵族才对,哪里想得到,听他们的口气,他们竟然是奴隶!</p>
她扫了一眼这些人身上的衣服,厚实完整,并不十分敝旧,有的甚至还绣着花,与印象中那些衣衫褴褛衣不附体的奴隶们迥然不同。</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