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日几场大雪,将云州下的暗无天日,窗外灰蒙蒙的一片,春天的绿色,夏天的彩色,秋天的黄色,此时都变成混沌的白色,分不清哪里是田地,哪里是荒原,哪里是天,哪里是地。温言奇本想去泉林看看,可刚上路,大风就卷着雪片呼呼而来,连马路都时隐时现,小赵赶紧降慢了车速,趴在方向盘上嘀咕,“这雪也太大了……”。</p>
泉林是去不成了,这个天气,去了也无事可做,搞不好还成了送货上门,温言奇不喝酒,已经成了县里的共识。去了酒场不喝酒,只能是折磨自己,尴尬别人。</p>
“算了,今天不去了,回县里……”</p>
小赵想将车开到门口,温言奇却说:“就在这停吧,我下去”。使劲推开了车门,一股寒风夹杂着雪花呼的灌进车来。赶紧缩了脖子,对小赵说:“今天没事,你回家休息”。</p>
风大,雪再大也落不住,只能裹着雪往角落里不停的堆,越堆越高,像是要爬上楼去。</p>
薛宗誉见温言奇进来,忙推开办公室的门,顺手接了温言奇的大衣。温言奇搓了搓双手,回头一看,办公桌上的茶杯正袅袅升着暖意。一口茶下去,心里变的温热,顺着血液舒展到每一个细胞,才觉得有了生气。温言奇端着茶杯,看着窗外,才几步路而已,竟将人冻成这个样子。又回头看了看正在收拾办公桌的薛宗誉,这人连罗文彬的活都做了。暗自笑笑,有人将主任作成秘书,有人又将秘书作成主任。这薛宗誉倒是面面俱到。</p>
这么长时间过去,市里没有听到任何关于杨兆文的风声。温言奇会场上远远看见几次孙立,孙立都是摇摇头,看样子自己猜的没错,还真是放一放了。可这孙立为什么总是冲自己摇头?温言奇明白孙立指的是杨兆文没事,但自己也不盼望他有事嘛。孙立再摇头的时候,温言奇就配合的点点头,表示知道了,不必再摇了。没想到,孙立见温言奇点头,竟又叹了口气,仍是摇摇头。</p>
分明是他盼望着杨兆文有事嘛!</p>
再看见孙立摇头,温言奇就咧开嘴正儿八经的笑了笑,孙立一楞,大张了嘴,从此不再摇头。</p>
李国胜莫名其妙的在市里被改判成缓刑。这等于说只要他本人夹紧尾巴做人,那就一天牢饭也不用吃了。宁全东也没个说法,只是含糊的说市法院认为李国胜情节不严重,本人也能主动交代。听了这个说法,再看宁全东唯唯诺诺,欲言又止的样子,温言奇也不想多问什么了。李国胜背后必定是有人的,当初县里一宣判,他就要上诉,还莫名其妙的要见自己,就说明了一切。明里暗里的,温言奇懒得想了,这些人觉得县里搞不成了,就换个地方来。既然到了这一步,那还有什么好说的?不管怎么说,李国胜的官衣终究被自己扒了。</p>
“这外面雪太大了!”,薛宗誉又给温言奇添了水,“刚才方超来电话问,我说书记临时有事,今天不去了。”</p>
温言奇说:“这么大的雪,去了也什么都干不成!”。</p>
薛宗誉说:“方超说,他把地方都安顿好了,只等我们去了就上桌子。这家伙,才当上书记,就学会看天喝酒了。也不知酒量咋样,话倒是说的挺大。”</p>
哼哼,温言奇笑了笑说:“那我就更不能去了,你们什么时候去泉林给方超上一课。”</p>
“是得给上一课……”,薛宗誉嘿嘿一笑。</p>
天气不好,看什么都没了兴趣,温言奇掏出了手机划拉着。薛宗誉眼尖,随意拿了温言奇已经签完的文件很自然的走了出去。</p>
钱炳德已经接任王全胜有些时日了。章书记的位置却没有变动。前几日温言奇去明都顺道去了一趟章书记家,当然,还是只见了关丽,还很匆忙,来来去去也没说上几句话。</p>
温言奇莫名的觉得,自己和章书记正在慢慢变得陌生,虽然也能见几次面,但感觉却是越来越远。</p>
划拉到于新和的名字,温言奇拨了出去,电话响了好一阵,刚要挂了,于新和却接了,听起来上气不接下气。</p>
温言奇便玩笑道:“大白天的,喘这么大气做什么?”</p>
于新和像是喝了口水,倒匀了呼吸说:“还能做什么,出恭嘛,这几日像是喝多了,便秘。听的手机响,想赶紧出来,腿又麻了!”</p>
温言奇呵呵一笑,“你莫不是扶着墙出来的?”</p>
“你咋知道,不扶能行吗,这摔倒了不好看。你今天怎么有闲心给打电话?有事吗?”</p>
“不打电话,你说忘了弟兄,打了又说有闲心,话都让你说了。”</p>
于新和说:“如今不写东西,嘴不练利索了,就成废物了,横竖得占一条!”</p>
温言奇问:“明都怎么样?下雪了吗?”</p>
“下雪倒好了,风也刮了,天也阴了,一个星期也憋不出来一片雪,就像我这便秘一样,没个章法!”。于新和说着居然叹了口气,“我说,这几年明都天气越来越怪了,尤其冬天,入冬的什么名堂都做了,就是下个雪费劲,天只是个干冷,风又刮的嚣张,白衣服穿出去当天就黑了,鼻孔里都是灰,越来越不像话!”</p>
温言奇笑笑说:“省会嘛,都这样,别说明都了,就是到长林也差不多,北方城市都这样,一入冬就没了生气,偶尔太阳出来一晒,雪融了,又是污水横流,倒不像南方看着清爽。”</p>
“最近再见元力没有?”</p>
于新和又发了牢骚,“别说见了,电话都不见得能打通,一打通不是在这里,就是在那里,没说几句就挂了电话,哎……我看他那地方搞的也是头大。你没联系吗?”</p>
温言奇便说:“也只是打了电话,说了几句。让忙吧,本就是个闲不了的人,若真闲了,又怕闲出事来。有时间了约约元力,来云州转转,别的不说,这里的冬天还真是冬天,我刚才上楼,就几步路的距离,铺天盖地的大雪,一进门头发都是湿的!”</p>
于新和却说:“看情况吧,这政治部现在事也不少,整日里不是填这个表,就是填那个表,考察来考察去也不见得能提拔几个人,原本想跑这里来躲清闲,现在变成杂役了!”又压低了声音说:“新来了个主任,一天一个想法,啧啧,不好对付……”</p>
温言奇忙说:“好好好,那你还是忙去吧,别误了大事!”</p>
于新和骂骂咧咧的挂了电话。</p>
看着电话,温言奇出了神,也是奇怪,自己也算走了几个地方,说来不缺朋友,可真闲下来无所事事的时候,拿起电话,找来找去的,永远都是那么几个人。看似圈子越来越大,到头来才发现,其实人很难改变的。</p>
温言奇莫名的笑了笑,觉得办公室的暖气太热了,拉了拉衬衣领口,手机屏幕却闪出一条来自杨立新的短信。“报告温书记,马宁波同志任文州市长”,脑子里就闪现出杨立新从会场出来偷摸发短信的样子,温言奇的笑意便舒展开了,心里一阵放松。</p>
恰巧薛宗誉进来,见温言奇脸上的笑意,觉得似乎不该进来,一时又想退出去。</p>
温言奇忙说:“宗誉等会,叫马书记过来,看苏县长,韩县长有没有时间,下午找个地方,你也去!”</p>
薛宗誉不问什么事应声而去,马宁波晃悠而来。</p>
“这雪耽误事,搞的什么都办不成!”。马宁波唠叨着坐在沙发上。</p>
温言奇说:“耽误什么事?冬天嘛,就该下雪!”</p>
“我说,地方找好了啊,下午你埋单!”温言奇指了指马宁波。</p>
“请谁?”</p>
温言奇说:“人不多,你我,苏县长,韩云辉,还有薛宗誉。”</p>
“我以为人多哩,那没问题。”。马宁波拿出一根烟点上。</p>
“你请客还看人多不多?”</p>
“得看啊,挣得也不多……” ,马宁波呵呵一笑,又说:“这天气,不喝酒真就是什么都没干了!”</p>
温言奇问:“喝酒不找理由?”</p>
马宁波起身指了指窗户说:“你看看这风搅雪,门都出不得,就是少个火炕,若是风小些,不如去泉林,让方超踅摸个地方,一靠,一喝,一倒,啧啧,想起来都舒服……”</p>
温言奇一笑,“倒是和孙主任说的一模一样,你们原来是不是经常这样搞?”</p>
“啊?”,马宁波一愣,随即笑道:“哪能呢?算是个我的理想。孙主任不好说,这般天气,好歹也会跑乡里去。”</p>
温言奇这才说:“喝个大酒,还谈成理想了,你这个境界怎么适应新岗位?”</p>
马宁波满不在乎的说:“这有什么不适应的!”,说完才反应过来温言奇似乎话里有话,“你说什么新岗位?”。</p>
温言奇惬意的靠在椅子上,缓缓的说:“你的任命通过了。我估计……除了今天埋单以外,这几天你可能要埋很多次……”。</p>
“我的任命……文州?”。马宁波似乎觉得不可思议。</p>
“先向你道贺!”。温言奇点了点头。</p>
马宁波愣愣坐下,摇了摇头,半天不吭声。温言奇觉得好笑,分明是个天大的喜讯,看样子倒是受了惊一样。</p>
又问了句:“怎么,没想到?”</p>
马宁波这才说:“何止没想到,你上次说推荐我去文州。说实话,我听过了,脑子里只当穿堂风了。怎么可能嘛,那么多人排在我前面,我何德何能?轮着点也点不到我的!”</p>
温言奇呵呵一笑,“怎么能这么没信心?这不符合马书记给人的印象嘛!”</p>
“上次我就同你讲了,你的可能性很大的,文州高文德接了李文君。高文德本就是政研室下来的,属于理论型干部,如果再从市机关里下放一个,岂不是两个都是理论型?这不可能的。若是合理调配,最大可能就是从县市抽调。你的机会不大吗?”</p>
马宁波仍旧摇摇头说:“县市也不是我一个人,实话说,我听市里的人讲,你为我的事,跑市委也不是一次两次。我还想过同你说说算了。”</p>
“为什么要算了?机会均等的情况下,还是要往前迈几步的,再不济了也不影响你当副书记。这不,有效果了。”</p>
“按我说赶紧去把你的存货拿出来,不要在这里啰嗦。”</p>
马宁波还想说什么,温言奇却摆了摆手。</p>
苏梅一袭红色羽绒,脚蹬长靴,偏又穿了黑裙,姗姗来迟,一进门搓着双手哈气,跺着脚,叨咕着天气的不好。</p>
“宗誉说地方也不远,这哪叫不远,足足两公里了吧?啊,薛主任!”</p>
薛宗誉忙说:“是不远啊,县长该不是走着来的吧?坐车真不远!”</p>
苏梅瞪了一眼薛宗誉,“得亏现在风不大,你也不说清楚!”</p>
马宁波说:“这大雪天的,县长这一身红,走在路上,说不招人眼都是假的!温书记,你说这县里的女人咋就不会县长这样打扮?该热的冷,该冷的热,看着精神,还养眼,啧啧……”</p>
温言奇笑笑,却不说话。</p>
这大雪的天气,外面白茫茫的一片,偏就有一袭热烈红色,远远地向你走来,匆匆擦肩而过,凛冽的寒风裹着淡淡的香味拂面,任谁都会忍不住回望一眼。</p>
苏梅脸冻的通红,就像擦了胭脂,头发被风吹的有些凌乱,随手往耳后一别,竟有些羞涩。</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