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是一片白雾。</p>
白皓修迷迷糊糊地听到喧闹之声，像是意识海的冰原上传来的冷风呜咽。</p>
“你们干什么？”</p>
“放开我！”</p>
“王上？王上！”</p>
“我不走……”</p>
“这到底是为什么？”</p>
……</p>
白皓修挣扎着想要醒来，但眼皮似有千斤重，身体也很沉，有时候感觉已经睁眼，但看到一片朦胧，掩盖着华丽的冰晶，以为还是梦，就又睡了过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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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五年四月廿五，晨曦之光洒进白冰殿，折射钻石般的璀璨华彩。</p>
冷巡独自坐在殿前的门槛上，一条腿弯曲，脊背微微蜷缩着，竟显得有些佝偻。寒风掀起他的银发，天光刺眼。他眼神发直，望那冰雕玉砌的世界，风之耳肆意飞了出去，带回的只有风声，像是天地的叹息，绵长而悲凉。</p>
乐园里，已经没有别的族人了。一排排的冰屋萧索而孤寂地睡谷地里，背靠一座高耸入云的断崖，好像被遗弃在世界之外。而之前的一百年岁月就是一场冗长的梦，快乐的、麻木的、屈辱的、遗憾的。</p>
它们是光怪陆离的彩色蜃景，在冷巡脑海中鼓胀生长，但今天它们全部扁平化了，彻底失去了颜色。他觉得自己不配当这个族长，很快就要变成真正的行尸走肉。他的灵魂即将消失，人格和梦想也会化为泡影。</p>
……</p>
白皓修睁开眼，见到冰制的天花板，水晶装饰倒挂下来。身下是坚硬的寒床，四周被折射光线的冰包围了，万花筒一样迷乱。</p>
他以为自己还在做梦。挣扎起身，到处都痛。但至少性命无碍，不过消耗太大，身体绵软无力。</p>
白皓修被冰堡的光线晃得眼晕，站起来走出两步，风之耳先行侦查，指明门口的方向，那里似乎存在一道微弱的呼吸声。</p>
身上的衣服怪怪的，白皓修低头看了看，简单素雅的白袍，但却是非常罕见的冰丝质地，还不透光，摸起来冰凉，却能保暖。</p>
“……”白皓修心里有种不祥的预感，再看看左手，骨扳指不见了！</p>
风之耳带回衣袂摩擦之声，有人在门口，站了起来。</p>
白皓修一凛，下意识要激发灵力，那信号却石沉大海。</p>
——经脉被封住了？</p>
他提高警惕，却听脚步声沉重地踏在冰上，一步步逼近。白皓修惊疑不定地盯着那边，却恨不得给自己当头一棒，让他从这场诡梦中醒来。</p>
冷巡出现在对面，白皓修第一时间以为是曲魂跑了出来！</p>
不过灵武者的感知全都是真实的。雪王的那张脸，除了眼神中带有岁月的痕迹之外，五官轮廓都跟白皓修生得极像，也不怪梦姬他们会认错。</p>
白皓修的脑袋还在想是不是幻术，可他的心已经明白，这里是哪里，那个人是谁。</p>
“……出来走走。”冷巡道，神情是三分探寻，十分哀默。而在他开口的一瞬，白皓修就红了眼睛，听声音跟自己倒是不像，而且带着很特殊的皖州口音。所以就更不是曲魂出窍，不是幻术，也不是他在照镜子。</p>
冷巡转身又去了，仿佛只是过来叫他一声。白皓修僵硬地迈开腿，浑身关节咔咔作响，一股热浪从脖子下面一圈蒸了上来。</p>
“父子”俩一前一后地挪到殿门口，冷巡走到外面去，而白皓修被不高的门槛挡住。见到那重天外般的冰雪世界，他觉得白光刺目，头昏脑涨，大口呼吸着。</p>
没有人。</p>
风之耳满世界乱飞，这个判断不会错的。</p>
白皓修努力把记忆找回来，直到自己被乌唳带进黑腔，然后就到这里了？雪族救他倒是不难理解，可骨扳指为什么会消失，经脉为什么会被锁？昏迷时他还能感觉到的其他的雪族被什么势力带走……这一切究竟什么意思？</p>
“你身上有追踪标记，”冷巡淡淡地说：“我让他们转移了。”</p>
白皓修强作镇定地想，这是暴露领地的意思？他深吸一口气，生硬地解释说：“这是个意外。”</p>
冷巡轻声说：“我知道。”</p>
白皓修的脑子很乱，接不上话来。</p>
冷巡又说：“你中的圣咒会引发黑灵子自噬，封住经脉好得快些。”</p>
白皓修无言，问：“那扳指呢？”</p>
冷巡一直背对着他，顿了会儿，回头，面露疑惑之色。</p>
“……”白皓修心想难不成搞丢了？</p>
冷巡就着那别扭的角度，深深地打量他，好像想从他脸上看到几分白茵的影子。</p>
白皓修有点躲闪，还是没什么话说。</p>
冷巡转身望那断崖两侧，连绵不绝，隐藏在风雪中的白色山脉，转到北方的平原，只见到一望无际的灰白。</p>
“我想问问你……”冷巡说：“你是怎么看我们的？”</p>
白皓修有点莫名其妙，心说能怎么看啊？</p>
冷巡问：“你觉得我们是杀人如麻的恶魔吗？”</p>
白皓修没出声。</p>
“人类只给我们留了这片荒土，从这儿往北三十里，便是那绝境长城。”冷巡指了一下，背对着，没让白皓修看到他眼里的恨。</p>
“我们和虚兽做邻居，哪里也去不了，空有绵长的寿命，却只能虚耗时空……要是被放逐的兽群也就罢了，起码没那个智力去体会。但我们不是未开化的野人啊……我们和你一样，是一群披着人皮，不容于世的异类！”</p>
白皓修缓缓抬起眼睛，觉得心脏被人用冰棍戳着，忍不住道：“你跟我提异类？”</p>
冷巡失语了。</p>
风声苍凉。</p>
“你早该杀了她的……”白皓修的脸色因痛苦而扭曲，“为什么不？”</p>
冷巡无话可说。</p>
白皓修醒来面对的是一场对质，始料未及，忍不住又问：“她被人驱逐的时候……你在做什么？”</p>
冷巡还是不吭声。</p>
白皓修说话很轻，但他感觉每个字都像在挣扎和嘶吼——</p>
“你有什么资格来问我？”</p>
冷巡彻底沉默了。</p>
是啊，他早该知道的，如果有一天灵武者要消灭他们，白皓修顶多不参与……难不成，还能指望他来拯救么？</p>
白皓修跨出大殿，准备离开。</p>
“所以……”冷巡止住声带的颤抖，慢吞吞地讲：“即便你心存怜悯，你的立场也是十分坚定的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