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星城的探索者集会秩序很一般，场下立时传来窃窃私语。</p>
大家的注意力放在野草公会的主人身上，他们本该惊讶于传闻中的会长竟然是一个年轻的女孩，对方笑意盈盈，没有什么特别的做派，是一个仿佛放进人群，就和他们一样的普通人。</p>
林原的来路和不摆架子，天然就和探索者们建立了亲近感。</p>
他们肚子里还有诸多疑问，比如林原为什么一直隐居幕后，在这场平凡的交易会上又突然站了出来；比如林原是怎么做到让众星城的一切焕然一新，却又匆匆丢下野草去往更高一级的主城。</p>
还有林原的开场白提到的。</p>
她为什么离开了众星城，又要回到这里？</p>
是更高等级的幽月城不好吗？</p>
众人满腹疑问，充满求知欲的目光探向灯光围拢的地方。</p>
真实会长林原一出现，自然就接手了交易会的唯一C位。</p>
她站在聚光灯下，唇角轻轻勾起弧度，弯起的眉眼在耀眼的光下如黑曜石一般闪耀。</p>
“距离我离开众星城，差不多一个月的时间。”</p>
林原姿态轻松，缓缓道来：</p>
“期间我去过号称最繁华的两座主城，主城科技先进，生活优渥，玩家们的主要精力放在通关游戏上，人与人之间关系友好，勾心斗角很少。”</p>
“论坛上交流学习的氛围很浓，有各类副本的攻略技巧，还有黑名单，告诉大家哪些冒险者的人品不可信任。”</p>
“玩家可自由选择是否开通直播板块赚取外快，积累名气。”</p>
“购物商城便捷，足不出户就可以买到任何东西，只要金币足够。”</p>
“为避免冒险者们在安逸的生活待太久感到无聊，游戏还贴心举办一年一度的赛事，给简单的生活增加点刺激。”</p>
……</p>
林原一样一样细数着在幽月城生活以来，自己感受到的好处。</p>
不过就像新闻学的魅力一样，凡事有好有坏，如果一个人只追着好处提，闭口不谈坏处。</p>
那么这个人一定别有用心，在掩盖事实。</p>
很快，台下探索者们的神色从最开始的向往憧憬，逐步变得有些怀疑。</p>
而且有现成的例子可以质疑林原。</p>
一个探索者目光直直看向林原，质疑道：</p>
“会长大人，很抱歉打断您的讲话，只是我有个疑问。”</p>
“既然幽月城的生活那么好，那您为什么要回来？”</p>
有人开头，就有无数的人接上。</p>
顷刻之间，偌大的会场，被质疑声充满。</p>
“我知道从前那些晋升冒险者三星的人都去了幽月城，不过他们一旦入城就杳无音讯，再也没有出现在众星城过。”</p>
“要么是那边的生活好到他们再也不愿意回来，要么……就是他们再也没有回来的机会。”</p>
“会长大人建设野草和星火商城，我们很感激，只是一直不露面的会长大人突然回来，而且一回来就是向我们介绍幽月城的好处，让人不得不多疑……”</p>
“幽月城是不是有鬼？”</p>
听着台下此起彼伏的疑问，江浔颇感麻烦地啧了一声。</p>
她两手抱臂，倚靠着舞台边角的支柱，想看林原要怎么处理这一幕。</p>
刚上任的代理人X，几分钟前接到林原的指令，要她立马召集一批戮命人来众星城某个地址，还要给戮命人们带上统一的伪装。</p>
江浔虽然不乐意，但深知自己没有办法违抗林原的命令，于是超额完成了任务。</p>
她把所有还没来得及走远的戮命人又召了回来，一个人都不少。</p>
因为林原的兽化态是狐狸，于是江浔自作主张，在联盟的诸多库存里找出上百个狐狸面具，分发给戮命人。</p>
此刻，狐狸面具人们分散在会场的各个角落，面具很好掩饰了他们的神情，在别人观察他们的同时，他们也在观察别人。</p>
江浔仰起脸，从某个角度上看去，就像在俯视台下的探索者。</p>
——她的确有资本俯视。</p>
戮命人对上实力相差殊远的探索者，犹如狼群遇上绵羊，根本就是一场毫无疑问的，血淋淋的大屠杀。</p>
只要林原一声令下，现场就位的戮命人会立刻解决掉现场所有发出质疑声的人。</p>
即便主城内存在“不可杀人”的规则，戮命人也有的是办法让人以各种各样的意外死去。</p>
江浔百无聊赖地抬眸，眼前忽然划过一句话。</p>
她愣在原地。</p>
【“棋子”不在规则监视范围】</p>
【您处于“棋子”一方】</p>
什么意思？</p>
她是棋子，不在规则监视范围内。所以现在哪怕她真的发威，要杀掉会场里的人，也不会引来规则的惩戒？</p>
还有，她怎么就成别人的棋子了？</p>
江浔嘴唇难以自抑地颤了颤，像是压抑着积攒已久的愤怒：</p>
“谁特么敢让我当她的棋子，我弄死……”</p>
江浔心中刚刚升起杀意，在思考到唯一可能的人选后，火速萎了。</p>
如果是手握规则书和战争棋盘的林原，确实可以对她颐指气使。</p>
同一时间，见“欲抑先扬”的效果达到，林原嘴角翘起：</p>
“幽月城的确是个好地方啊。”</p>
迎接全场人不信任的注视，林原不卑不亢，态度自然：</p>
“当初我进幽月城时，上面的人也是这么跟我说的。”</p>
众人怀疑的神色松动，恍然意识到接下来的重头戏在哪里，注意力全放在林原将要说的话上。</p>
“有人说幽月城的人都是人上人，个个都富裕得难以想象，玩家的综合实力也比众星城强好几倍。”</p>
“可是我去看了一眼，发现传言是真的，也是假的。”</p>
林原手中出现一本书，红色封皮微微掀开，莫名透露出一种诡异气息。</p>
“真的地方在于，他们确实很有钱，多出来的金币可以在游戏主城内建造各种各样的设施，哪怕有的玩家一辈子也用不上，他们依旧乐此不疲，把航海世界当成自己的个人世界玩。”</p>
“有的人玩游戏玩腻了，就开始玩人，玩的也不是一般人，恰好是同为玩家的航海者。”</p>
“假的地方嘛……就是他们的实力一般，连刚入城的我都不如。”</p>
林原笑着将恶人书抛向观众席，众人一愣。</p>
那本散发血腥气息的红色大书并没有如预想中跌落下来，而是悬浮在空中，纸页缓缓翻动，最终停留在某一页。</p>
所有探索者脑海中霎时闪现一条消息。</p>
【玩家姓名：韦长红】</p>
【玩家状态：已死亡】</p>
【玩家罪名：贩卖人口，将玩家强制变为没有意识的残次品人偶，为幽月城部分冒险者提供特殊服务】</p>
林原拍了拍掌，清脆的声响唤回了众人的思绪。</p>
“这个人天赋称号是利益攫取者，三条特性，一条和人快速拉近关系，一条威逼利诱别人和他签下赌约，最后一条就是把人压榨干净。”</p>
“他在幽月城开了个夜总会，所有被他压榨干净的人都会被做成人偶，一辈子留在夜总会服务同为玩家的人上人。”</p>
拥挤的会场难得安静下来，听众似乎在质疑林原话语的真实性，又似乎在内心谩骂韦长红这样的人简直畜牲。</p>
气氛冰冷到极致，还是林原笑了笑，出面调和：</p>
“我嘛……比较倒霉，刚进幽月城，就被这个人盯上了。”</p>
霎时间，会场的呼吸声都停止了，有人情不自禁问：</p>
“后来呢？”</p>
如今林原好端端站在这里，韦长红肯定没能得逞。</p>
但光是林原好好活着，韦长红却没有受到严厉制裁的结局，根本不足以平复他们内心的愤怒。</p>
众星城时刻有人在生死边缘挣扎，幽月城怎么可以有玩家坏成这样，明明拥有了那么多，却还要连同类，都当成商品贩卖？</p>
这时，有人叫了一声：</p>
“会长大人，后来，韦长红死了。”</p>
大厅里安静一瞬。</p>
林原将猎杀韦长红的过程以“韦长红瞄准林原，却惨遭反杀”的形式讲述，她的语气抑扬顿挫，加上猎杀韦长红的过程本就跌宕起伏，她的讲述吸引了大批人的目光。</p>
故事比单调的介绍更吸引人，台下探索者们的目光牢牢跟随着林原。</p>
毕竟这是野草公会的会长，是从众星城走出去的人。</p>
林原的故事，天然就对他们有吸引力。</p>
戮命人也是如此，没有一个戮命人，会对Heart的崛起之路不感兴趣。</p>
两拨本该水火不容的玩家，此刻竟然坐在同一个地方，津津有味听林原讲故事。</p>
这一幕但凡让游戏的任意一位创始人看到，估计得当场气得昏厥。</p>
两个对立阵营的玩家，不信奉任何一位创始人就算了，竟然还敢老实听从一个“两面派”的话，好一副俨然把林原当成偶像的架势。</p>
“我从韦长红的魔爪下逃生，心想幽月城的高端玩家也不过如此，没有作恶的本事，还要长一颗丑陋的心。”</p>
林原装模作样叹一口气，神情忧国忧民，好像很担心航海世界的未来似的。</p>
场下的探索者被林原的情绪感染，不禁抿了抿唇，开始担忧起自己的未来。</p>
如果高等主城的人都是这个样子，那他们这些众星城的小人物，岂不是更难活，随时都会沦为对方的猎物？</p>
从众星城上去的林原，究竟是怎么站稳脚跟，平平安安活到现在的？</p>
“我知道大家很好奇我的故事，时间有限，我只能挑几件重要的讲。”</p>
林原说着话，空中悬浮的恶人书无风自动。</p>
“其实不光是幽月城，哪个地方都一样，坏人和好人总是交替出现，多数人半好半坏。”</p>
“侥幸逃生过后，我又遇到第二个棘手的敌人。”</p>
恶人书“沙沙”翻动，新的信息呈现在探索者的脑海中。</p>
【玩家姓名：杨宝根】</p>
【玩家状态：已死亡】</p>
【玩家罪名：违规展开医疗教学实验，欺世盗名，人间恶魔】</p>
有了上一个韦长红的铺垫，这次大家听到新的名字出现，下意识产生恶感。</p>
好在玩家状态那一栏显示“已死亡”，这样他们才能放松地听林原讲故事。</p>
林原将游戏“十万伏特”中发生的事情复述一遍，这次她不需要改编，因为和杨院长处于对立阵营的她，杀了院长一方的人，本来就理所当然。</p>
听到第二个冒险者去世，探索者们的情绪已经变了。</p>
第一个韦长红让他们害怕，第二个杨宝根则显得有那么一点……不足为惧？</p>
众人的视线不自觉聚拢向林原。</p>
舞台上，站在光里的人，才是给予他们不足为惧感觉的缘由。</p>
多亏游戏区别对待，杨宝根被Heart直播虐杀的事情，根本就没有传到众星城来。</p>
包括游戏创始人临时变卦，开启的对于林原的狩猎行动，远在众星城的探索者，既没有资格，也没有实力得知这些消息。</p>
或者，以现在的情况，即便台下众人知道真相，也不会对林原怎么样。</p>
反正林原的威望已经慢慢构筑起来了。</p>
满身是光的人，有那么一两处黑点，才显得真实可信。</p>
之后，林原又依次介绍了其他猎物，轮到张云霆的时候，舞台边缘的江浔身子僵硬了一下。</p>
林原眸光转过去，只看见小女孩一张气鼓鼓的脸。</p>
“……”</p>
林原发挥毕生的表演功力，长叹一口气。</p>
“这一连串的遭遇让我怀疑，航海者是否是无辜纯良的象征词。”</p>
“毕竟一路走来，杀戮阵营的人固然不是好东西，但我遇到的一些冒险者，航海家，他们的所作所为，比起身为杀手的戮命人，有无过之而不及。”</p>
听到联盟的领头人脸不红心不跳说出“杀戮阵营的人固然不是好东西”，分散在人群里的狐狸面具人不禁陷入沉默。</p>
“所以我去了审判庭，去了烈阳城，找到了答案。”</p>
江浔望着林原，拳头紧紧攥着。</p>
“真是语言的艺术啊。”</p>
林原更改了事件发生的顺序，虽然每一句话都是真话，但却让人朝着她想要的方向去误解。</p>
她明明就是先去过审判庭，烈阳城，才有把握杀死那些人的。</p>
哪里是“迫不得已”杀死那些人，才对世界产生质疑，想去这些地方追寻真相的？</p>
江浔咬了咬牙，继续看着舞台上林原的表演。</p>
“经历过很多冒险，我打听到一个地方。”</p>
林原重重吐出三个字，语气瞬间肃穆：</p>
“牲人城。”</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