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似她只是为了给自己脱罪,所以这一系列的举动都很合理。</p>
“你是故意的。”左相不是个蠢人,他甚至可以称得上是非常聪明的,否则也不可能给皇帝当了这么多年的刀。</p>
左相对皇帝的感情很复杂,君臣互相合作,有默契,但是左相对皇帝更是怀着一种恨意。</p>
是因为给他当刀,所以他和贵妃之间有缘无分,甚至还要看着贵妃入宫为妃。</p>
左相也并非一开始就和贵妃有瓜葛的,他一开始是有想过要放下,可是有一天,贵妃身边的丫鬟找到他,告诉他,贵妃的日子很艰难。</p>
贵妃入宫之后,皇帝因为忌惮世家,一直不肯宠幸她,她需要一个孩子让自己在后宫有立足之地,她也不想争,可是进了宫,不争就要死,尤其是皇帝的后宫,都是世家女,世家之间的争斗,更是杀人不见血,毕竟权利就那么多,彼此之间你多了我必然就少了。</p>
后宫,是一个看不见的战场。</p>
左相不忍心曾经所爱慕之人如此痛苦,最终跨越了雷池,甚至一起联手算计了皇帝,让他相信自己宠幸了贵妃。</p>
有些事,有了第一次,便会有第二次,尤其是贵妃有孕后,彼此之间的连结就更加难以斩断。</p>
后来的一切,都是身不由己,他被现实推着一路往前走,也说不清是为什么,就走到了如今这个地步。</p>
但若要问他后悔吗?左相说不出后悔。</p>
但真的不后悔吗?</p>
左相被关在牢里后,反复去思考这个问题,他想,他许是悔了。</p>
只是他无论如何,都没有想过,他会落到这个地步,不是输在左相夫人手里,甚至都不是输在皇帝手里,他竟然是栽在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身上。</p>
“你是故意的。”他又说了一遍,故意在左相夫人面前,说出夺命吉时这种话,但凡那时候左相夫人去查,知道他和贵妃的事,那时候就闹开了。</p>
左相此时很后悔,他应该在知道这件事的时候,就去查一查贺境心的。</p>
但他那时候,所有的精力都在贵妃和秦王身上,对左相夫人和傅棠,已经很少能分出几分心神,对于她们遇到的事,听到的话,也鲜少会上心。</p>
“你想找我寻仇,哈!可笑,太可笑了!”左相只觉得十分荒唐,也十分的想笑,更觉得十分可悲!</p>
他日常的对手,哪个不是世家豪族,他谋划的,是大晋朝的江山,他根本没有想到,有朝一日,他会被脚底下一颗不起眼的小石子给绊倒。</p>
贺境心面无表情地看着左相,“所以,你为什么要杀了我爹,你想找到什么东西?”</p>
左相笑着笑着,用一种满是恶意地眼神看着贺境心,“所以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你什么都不知道,你却害了我!”</p>
“请你搞清楚,害了你的是你自己。”贺境心拒绝背锅,“若你立身方正,谁也害不了你。”</p>
左相却仍然盯着贺境心,没有人可以坦然面对自己的失败,若是有办法推脱,谁都愿意去责怪别人,而不是反省自己,“可笑,这真的太可笑了,贺境心,哈哈哈哈,贺从渊,他叫这个名字吗?竟然是因为他!”</p>
左相现在很后悔,他当初应该再稍微重视一点,直接让送贺从渊回去的人,灭口才对,如此才不会留下破绽,他太轻敌了,以为剩下的都是扑腾不起浪花的小丫头,在那种吃人的村子里,能不能活下来还不一定呢,何必多费心思?</p>
偏偏,就是一个他根本没有放在眼里的人,在恰当的时机里,稍稍动了点手脚,就砸了他的全部谋划。</p>
“告诉我,你到底要找什么,为什么要杀了我爹。”贺境心面无表情地盯着左相。</p>
左相却慢慢收了笑,阴沉着脸看着贺境心,“你很想知道吗?你凭什么认为我一定会告诉你!”</p>
左相的恶意半点也不掩饰,眼神傲慢的,像是在俯视什么可以轻而易举碾死的蝼蚁。</p>
他看着贺境心,等着她露出愤怒,失态的表情。</p>
然而没有。</p>
贺境心的表情从始至终,都非常的冷静。</p>
她那双漆黑的眸子,像是某种无机质的黑宝石,泛着天然的冷意,不带丝毫感情,“不告诉就算了吧,我也不是非知道不可。”</p>
左相惊愕地看着她,眼中甚至浮现出一抹不敢置信,“你费尽心机,把我拉下来,不就是想要问我这些吗?”</p>
贺境心:“没有呢,这只是顺带而已,反正你活不成,都得偿命,为什么偿命我无所谓,若这世上真有地府,你下了地府,让我爹亲自去找你算账不是更好吗?”</p>
“我作为女儿,只需要做一件事。”贺境心的唇角微微往上翘了翘,“送你下地狱就好。”</p>
左相的表情彻底变了,他开始用一种全新的眼神去审视贺境心,“若是如此,你为什么要来见我?”</p>
贺境心笑了,“来见你,是想看看,你会不会说,不说也无所谓,当然,最重要的是,我想要告诉你一件事。”</p>
左相愣了一下,“什么?”</p>
左相脸上,因为震惊而暂时消下去的恶意,慢慢地出现在了贺境心的脸上,“你知道,你夫人是什么时候,知道你和贵妃联手,要害死你自己的女儿的吗?”</p>
左相脸上有一瞬间的空白,因为贺境心的话题转的太快了,他一开始还未曾反应过来。</p>
之前在大堂之上,左相夫人复述了自己杀人的全部心理历程以及杀人过程。</p>
左相夫人的计划,就开始于她听到了左相和贵妃的计划,所以生了报复之心。</p>
贺境心问完这个问题,就从地上站了起来,她慢条斯理地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尘,居高临下地看了左相一眼,然后转身就走。</p>
“你等等!你回来!”左相见她转身就走,当即出声喊人。</p>
“不用谢我,傅大人那么聪明,应该能想明白的吧?”贺境心没有回头,只是懒洋洋地说完这句话。</p>
左相双手死死地抓着栏杆,目眦欲裂地望着外面,“贺境心!你回来!”</p>
然而贺境心已经走远了。</p>
她倒也没有去别的地方,而是去了女囚区。</p>
左相夫人应该是求仁得仁,和左相不同,她是面带微笑地等待死亡的。</p>
贺境心出现在牢门外,也没有影响左相夫人的心情。</p>
“贺大师,没想到,临死之前我还能再见你一面。”左相夫人见到贺境心,甚至还有些高兴,“我欠你一声谢谢,如果不是你,从乞丐入手,翻出花轿顶珠被换,等左相和贵妃反应过来,提前一步去扫尾,我的绸缪大概会失败。”</p>
“不会的。”贺境心肯定道,“就算我没有翻出来,你也会想办法,把这些线索翻出来的。”</p>
左相夫人轻轻摇了摇头,“但实际上,这一切都是你找到的。”</p>
贺境心也不和左相夫人纠结这个问题,她直截了当道:“你不必谢我,说起来,我做这些也不只是因为帮你,我自己也有所求。”</p>
左相夫人:“我知道,你为自救,但归根结底,还是我家的事,无辜牵连到你。”</p>
贺境心也没有再解释,实际上,左相夫人利用了她,但她又何尝不是利用了左相夫人。</p>
前天,她和宋钺约见左相夫人,是她亲手将查到的东西,交到了左相夫人手里,存的是她闹出来的心思,只是没有想到,左相夫人也在等着利用她。</p>
他们这大概也算是另类的双向奔赴了吧。</p>
“我刚刚去见过了左相,”贺境心道,“我问了他一个问题。”</p>
左相夫人愣了一下,随后安静了下来。</p>
贺境心:“我问他,可知道,你是什么时候,知道他和贵妃,预谋要杀死傅棠的。”</p>
左相夫人默默地看着贺境心,眼神坦荡,并未躲闪,“这很重要吗?”</p>
“夫人,你知道吗?这个案子到现在为止,所有的线索和疑点似乎都解开了。”贺境心说到这里顿了顿,她看着左相夫人的眼睛道,“但是,所有人都有意无意的忽略了一个点。”</p>
左相夫人面上神色未变,“贺大师想说什么?”</p>
贺境心忽的歪了歪头,“一个母亲,再恨自己的丈夫,再想报复丈夫,杀了女儿也就算了,为何要多此一举的,将尸体碎尸?”</p>
左相夫人的手蓦的揪紧,呼吸都乱了一瞬。</p>
“要把一个人的尸体,砍得那么整齐,那不是很简单就能做到的,需要巨力,或者是十分锋利的武器,并且分尸的出血量,会非常的大,杀人现场必定会更加的污糟混乱,但实际上,我去梅苑那堵围墙后面看过,地面草皮的确有动过的痕迹,但……太小了,要把尸体砍成那个样子,那么小的一块地方,不够啊。”</p>
左相夫人的脸色微微发白,但她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所以呢?你怀疑那里不是杀人地点,还是你觉得人不是我杀的?”</p>
“不是哦。”贺境心却摇了摇头,“你的确杀了人,夫人,但是你杀的人,真的是你的女儿吗?”</p>
左相夫人的瞳孔,蓦的收缩。</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