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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夫人啊人间好苦(2 / 2)

贺境心知道,贺影心也很聪明,很机灵——嗯,毕竟是被她从小玩到大的。</p>

出了荣氏典当行,贺境心并没有直接回县衙,她从路边雇了一辆马车,将他们送到城西去。</p>

“姐,我们去哪儿?”贺影心看着马车外面,越来越荒凉贫穷地景象,回头问贺境心。</p>

贺境心道:“去吊丧。”</p>

贺影心歪了歪头,“田成?”</p>

毕竟荣娘的尸体还在县衙停尸房,他们出来的时候,雅韵楼还不曾让人去接荣娘下葬。</p>

“是啊。”贺境心点了点头。</p>

贺影心不解地问:“你咋知道田成家在哪儿?”</p>

不对,田成不是孤儿吗?那招儿是暗门子里的娼妓,他们哪有家?</p>

“拜托你花叔的小师侄去查的。”贺境心道。</p>

严格来说,是小师侄暗中一路跟着招儿,看着招儿拖着田成的尸身,最后进了城西一个破败小院儿里。</p>

马车停下来,贺境心爽快地掏出几个铜板付了车资,开玩笑,她现在可是才收了万两金的巨富了,“不用找了!”</p>

贺境心带着妹妹,下了马车,豪气地冲着赶马车的车夫摆摆手,然后一扭头拐进了巷子里。</p>

车夫闻言,还有些激动,“下次出行还叫我!”</p>

他美滋滋地点了点手里的铜板。</p>

笑容慢慢消失。</p>

一共六个铜板。</p>

问题是,他把人送到这里的车资就是六个铜板啊!</p>

呸!抠门!</p>

让他白高兴一场。</p>

车夫心里骂骂咧咧地调转马车,飞快地跑了,就怕在这里停久了,那抠门的姑娘再让他送怎么办。</p>

城西这一片,住的多是普通百姓,有一小部分人非常穷,住在城西最边上,这里房子租金便宜,在这城中做贱活苦工的,大多租住在这里。</p>

贺境心当初在长安城的时候,住的地方,也是穷人扎堆的延祚坊,到这儿倒也没有什么不适应的。</p>

贺境心看了一眼贺影心,“还行吗?”</p>

贺影心摇了摇头,“我还行的,我如今的身体已经好了,今年春天我都没有发咳疾。”</p>

贺境心嗯了一声,她掏出一张面巾递给贺影心,“口鼻挡一挡。”</p>

贺影心接过来,也没有说不,听话地蒙住了口鼻,面巾上没有什么别的气味,蒙上之后,空气里那些难闻的味道倒是隔绝了一些。</p>

招儿住的地方,今日院门大开,院门口挂上了白幡。</p>

贺境心和贺影心走进去,院子里很冷清,地面上倒是有一些稀稀拉拉的脚印,大小不一,想来之前应该有人过来吊丧过。</p>

院子只有三间正屋,此时正中间的堂屋门开着,堂屋正中间摆着一口棺材,棺材前面放着一个蒲草编织而成的拜垫。</p>

堂屋门外,放着一只铜盆,此时铜盆里面正燃着纸钱,招儿一身白得跪在铜盆边上,正一张一张往里面放纸钱。</p>

贺境心和贺影心的脚步声并未刻意放轻,但招儿却并没有注意到。</p>

贺境心走到招儿身边,她才像是麻木一般扭过头来,在发现来人竟然是贺境心时,招儿显然也是愣了一下,“夫人?”</p>

贺境心在招儿身边蹲下,从地上拿起纸钱,帮着往铜盆里放,“我来送送田成。”</p>

招儿显然有些手足无措起来,“这、这怎么好,您是县令夫人……我们、我们怎么配……”</p>

“也算是相识一场,没有什么配不配的。”贺境心道。</p>

招儿将手里的纸钱丢进火里,她站起来,想进去倒点水给贵人,然而贺境心却拉住了她的手臂,“不必麻烦。”</p>

“可是……怎能怠慢。”招儿有些局促,但她见贺境心坚持,便也顺着力道,重新跪坐在了地上。</p>

招儿也没有问贺境心为何知道她在这里,人家是县令夫人,想知道什么很容易就能查到的。</p>

招儿重新拿起一叠纸钱,慢慢地往火里送,她忽然问:“夫人,您说,活着的人点的这些纸钱,已经死了的人,真的能收到吗?”</p>

“能啊。”贺境心道,毕竟也没有人死过,能不能的……全看活人如何想吧。</p>

招儿垂下眼睫,“我其实……有点恨他,恨他就这么死了。他死之前,什么都没有和我说。”</p>

贺境心注意到,招儿如今并未再自称“奴”了。</p>

“前天晚上,有个人去暗门子,找了鸨妈给我赎身,一共花了五两银子,那人说,他整理田成遗物的时候,看到了他留下的信,信上田成拜托他,替我赎身,那信封里还有一张房契,就是这个小院。”招儿说着说着,笑了起来,可是她眼中却有泪落下,“我打听了一下,就是这样的院子,没有大几十两,是买不下来的。”</p>

“他赚不了那么多银子的,就算他在戏班子里一辈子,也赚不了的。”招儿声音很轻。</p>

他们为了攒够招儿赎身的那五两银子,就得绞尽脑汁,几乎榨干自己,都很难攒够。</p>

“他一定是为了替我赎身,才去自杀的。”她说到这里,声音里带上了一丝痛苦,“都是为了我……为什么这么难啊,活着好难啊。”</p>

“我们经常想,若是能赎身,我不再是暗门子里的娼妓,他也不在那盘剥人的戏班子里,我们找点别的活儿干,或者离开这里,回家乡去,到时候我们去开荒,或者去佃一些田,苦一些累一些,至少体面,像个人。”</p>

“可是怎么都凑不够……凑不够赎身钱。”</p>

她后背靠着门,她抬起头看向堂屋里的那口棺材,“夫人啊,人间好苦啊。”</p>

人间这样苦,她想,阿成下辈子,还是别来了吧。</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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