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掌柜愣了一下,但他脸上没有异色,“小民在逃荒路上失去了独子,那孩子死之前也就六七岁大,后来有个乞儿偶尔回来我们铺子门口行乞,因为想起了我儿,动了点恻隐之心,时常接济那孩子一点吃食。”</p>
如此一来二去的,徐掌柜与那乞儿也算熟悉了,知道那乞儿还有个兄弟,和一个瘸子一起住在红韶街后巷尽头搭建的草棚里。</p>
“也是前几天的事,那孩子忽然来找我,他跪在我跟前,求我帮忙,说是他的小妹妹快要死了,恳求我救救她。”徐掌柜说到这里,顿了顿,“我不忍心,跟着去了,那两个孩子,在暗门子那条街捡到了两个女婴,想来是暗门子里的花娘生下来丢掉不要的,被他们捡回去了。”</p>
“女婴太小了,他们养不活的。”徐掌柜说着,“我不忍心他们哀求,便决定将那两个孩子带走,总归只是给口吃的,倒也不算为难,不说旁的,路东家很大方,我并不缺那点银钱。”</p>
“那你为何不收养那个乞儿?”宋钺忽然问。</p>
徐掌柜道:“我当时便提了,毕竟养两个是养,多两个也不要紧,却不想他们拒绝了。他们不肯和我走,是因为他们要照顾刘大全。”</p>
“我也是那时才知道,原来那两个乞儿因为出天花,脸上有了麻坑被家里人抛弃了,一开始是刘大全乞讨来的吃食养活了他们,那两个孩子是个知恩图报的,便决定要照顾刘大全,将来还要给刘大全养老送终。”徐掌柜叹道,“我知问题是在刘大全身上,便想着让刘大全跟我回去,当个看门的也可以,但刘大全却拒绝了。”</p>
刘大全愤怒的表示绝对不会去这些吃人的富贵人家,他对富人的极端排斥,让徐掌柜心生好奇,在和两个孩子打听后,他才震惊的发现,刘大全竟是刘家庄的村长,他才发现的那些契书,便是有关于刘家庄的。</p>
徐掌柜从刘大全那里,知道了刘家庄被坑杀一事,最终良心难安,他将那些契书给了刘大全。</p>
“事情便是这样。”徐掌柜道,“不信,大人可以去问那两个乞儿。”</p>
站在大堂后面,听完了全程的贺境心:……</p>
好家伙。</p>
她在红韶街后巷看到的那两个乞儿,还有躺在草棚里的两个小女婴,原来是在这里起作用的吗?</p>
不得不说,皇帝派来阳直县的这些人的确很厉害,他们很注意细节,伪装的很好,若不是她此时已经猜出了真相,怕是就要信了。</p>
这一环扣一环的。</p>
逃荒路上死了妻儿,救了人,成功获得了那些人的信任,蛰伏几年,最终成功到了路丰年身边,再之后,遇到乞儿,乞儿因为婴儿求救,去了草棚,见到刘大全,得知刘家庄的祸事。</p>
简直照顾到了每一个细节!</p>
他们还没有踏入阳直县,就已经被动入局。</p>
堂上,徐掌柜说完了之后,慢条斯理地退到一边,他无意间与王家主四目相对,他眼中带带着淡淡的歉意,王家主几乎要气笑了,“无耻至极!”</p>
“我知家主怨我,但刘家庄何其无辜?”徐知鉴颇为不赞同,用一种略带谴责的目光看向王家主,以及他身后的那些家主们。</p>
家主们:……</p>
呵。</p>
“看样子,诸位认识徐掌柜。”宋钺道,“过程各位家主也听到了,现在可以证明这些契书都是真的,诸位还有什么要说的?”</p>
“我要见皇上!”王家主沉着脸,他现在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皇帝从那么早就开始布局,他既然要动手,绝对不会给他们留下一丝一毫的退路!</p>
这一次,皇帝是真的抓住了他们这些世家的确凿证据,不管是先礼后兵,还是先兵后礼,世家侵占田地,掳掠人口,豢养私兵 ,逃避纳税,坑杀百姓,这些都是不争的事实!</p>
“如此,各位先招供吧。”宋钺道,“招供之后,本官会汇总此案,呈递给皇上,此案关系重大,到时候会将你们一并送入京城,你们放心,路上会很安全。”</p>
他说着,还看了裴肃一眼,“到时候,还请裴将军帮忙护送诸位家主一程。”</p>
“本将的人在阳直县剿了好几个私兵庄子,缴获了不少金银珠宝,精铁兵器,这些都得送回京城,不过是捎带几个而已,哪就当得了大人一声请子。”裴肃觉得,这宋大人是真的很上道。</p>
皇帝选他来成为明面上嘎嘎乱杀的一把刀,看来还是选对了。</p>
只不过,成为皇帝的刀,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如徐掌柜这些人,潜入这么多年,安心当个棋子,他们不能靠着自己的喜好做事,他们必须舍弃个人的情绪,抹去“我”的概念。</p>
皇帝用青州当磨刀石,用阳直县给这把刀开刃,这之后,宋钺必定会功劳加身,回到京城之后,可以凭借功劳,还有皇帝的疯狂护短,入内阁都有可能。</p>
毕竟刀打磨好了,皇帝可以拿着把刀去大刀阔斧的做他想做的事了。</p>
只不过这位宋大人,在回到京城之后,能不能接受这一点呢。</p>
裴肃看着宋钺的眼神,了然之中透着几分叹息,成为皇帝的刀,有用的时候怎么宠都不为过,一旦失去作用,甚至这把刀碍事会弄死自己,那这把刀只有一个结果,被折断舍弃。</p>
犹如那位倒台被砍头的左相大人。</p>
宋钺,会是下一个左相吗?</p>
裴肃有点好奇,有点期待,还有一点惋惜。</p>
“如此,王家主,不如从你开始吧。”宋钺看向王家主。</p>
几天前,他才去王家拜访,为了王明远的事,当时这位王家主全程都很配合,态度也很好。</p>
如今,脱去那层伪装,王家主变得很不好说话,甚至无理取闹,“我要见皇上!”</p>
宋钺叹息,“我说了,等到你们招供,你们会和供词一起送到上京。”</p>
“我要见皇帝!”王家主坚持。</p>
“我要见皇帝!”王家主坚持。</p>
宋钺:“崔家主,咱们好歹也算有一点交情,看在崔娘子的面子上,不然你先招供?”</p>
宋钺一脸期待地看着人群中,努力装作自己不存在的崔家主。</p>
忽然被喊到的崔家主,愤怒地看了宋钺一眼,“呸!”</p>
“死心吧,在见到皇帝之前,我们什么都不会说的!”王家主冷冷道。</p>
耗着吧,他们被皇帝算计至此,还想要他们轻易招供?想什么美事呢!</p>
事到如今,他们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宋钺拿不到供词,只会先把他们收押,然后写折子上报皇帝,等皇帝知道做出反应,这之间会有大半个月的时间差,大半个月,足以发生很多事了。</p>
“这样吗?诸位家主如此想念朕,朕感受到了你们的热情。”</p>
恰在此时,一道声音从外面传进来。</p>
就见本该在宫中处理国事的皇帝,犹如天降一般出现在了县衙大门口。</p>
他一身简单的衣袍,灰白头发,看起来就像是一个普通的老翁。</p>
宋钺:……</p>
众家主:……</p>
草。</p>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