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奇异的夜里，在一奇异宁静的流域，她和他－－－竟也奇异的牵扯在一块儿－－－凤鸾模糊思索着，小手下意识的探向了那壶玉露春，没用瓷杯，她以口就壶，香露顺喉而下，微辣，好甜。</p>
她抿抿唇，不自觉的探出舌头舔了舔。</p>
她不常饮酒，却挺喜欢这薄酒留在舌喉间的香甜劲儿。</p>
她再饮一口，再次舔唇，眉眸轻抬，却恰恰对进男子一双炯然深俊的目瞳中。</p>
他望住她，那注视叫她方寸大乱，轻易唤起了两人间的相识记忆。</p>
“－－－你就这么闲吗？”她深吸了一口气，让沁凉空气冷却那股燥热。</p>
“啥儿意思？”</p>
“你不回海上，尽赖在这儿做什么？”</p>
浓眉淡挑，霍连环挟了几箸菜放进她的碗里，自个儿也吃了几口，才好整以暇的说道：“这回上岸原是为了‘潮神生日’，每年此时，连环岛部会遣人过来祭拜，这事是我头子爹立下的，他年轻时亦是五湖四海各大洋地闯荡，名号可响了，他曾向湖神下过愿，后来愿望成真，便每年派人来还愿，唔－－－这姜丝猪肚片入口即化，好啊！”他嚼着，又举坛灌酒，随即抬起，抬手往嘴上一抹，却发觉凤鸾的杏眸圆睁，直望着他瞧。</p>
“怎么不吃？这酱鸭做的蛮地道的，啃起来很痛快。”他挥着一只鸭翅膀。“你再不懂箸，可全祭了我的五脏庙了？”</p>
凤鸾瞧也不瞧吃食一眼，掀着软唇，却是道：“原来，你爹爹也是海盗王－－－”莫不是一代传一代？她按耐不住好奇，问道“那你娘亲呢？她就顺着你们爷俩儿，从没反对过吗？”</p>
黝黑面容明显一愣，霍连环啃完鸭翅膀，将骨头抛进岸边的芒草坡里，油腻的手探进水冷的河中洗了洗，就在凤鸾以为他不愿回话时，他却微微笑了，低沉的嗓音在秋夜里荡开。</p>
“我没娘，头子爹也不是我亲爹，他是在一艘遭东瀛倭寇洗劫的中国商船上捡到我的，当时我还是个裹布包的小娃娃，躺在竹篮子中，被高高的藏在栀子杆上的小瞭望台里，头子爹说，要不是有海鸟飞来啄我，痛的我哇哇大哭，他还道船上的人全死绝了。”</p>
那语气像在闲谈，像聊着一件在寻常不过的事。</p>
见他静静饮了口酒，好没来由的，她气息竟有些急促，下意识也随着他灌了一口。</p>
“所以你爹娘他们－－－是遭了倭寇的毒手？”</p>
“应该是吧！寻常海盗抢了货也就罢了，若遇上东瀛倭寇，定是越货杀人，不留后口。”他预期很淡，仰头又是潇洒的灌酒。</p>
舍命陪君子似的，凤鸾也捧起酒壶跟着喝了一口，她喉头发热，肚腹发热，连胸口也发热了，脑中不由得想象着那样的惨状，她心陡地一紧，直觉得该说些什么，唇嚅了嚅，却道：“我听爹爹说过，你就爱挑东瀛倭寇的船下手，跟他们过不去，原来是这样的原因。”</p>
她记得爹爹说这话时，语气里还夹着藏着一丝佩服，说他专干黑吃黑的买卖，削了不少的贼船，倒为沿海一带的百姓和远洋商船挡掉了不少的劫难。</p>
霍连环薄唇微扬：“不全然如此，最主要是因为我讨厌他们的长相。”</p>
“啊？”凤鸾眨了眨眼睛，不知他是否在说笑，又叫他瞧得有些不自在，忙找话说：“所以，那个什么什么头子爹，他是你的义父？”</p>
他点点头，仍是微笑。</p>
篷船无人掌握，随着流水缓缓载浮，随波漫漫，此一时分，船身轻顿了顿，未往前，却打起来转儿来，悠悠的打转儿！</p>
“他待你好吗？”此话一出，凤鸾便后悔了。</p>
唉，问他这个干嘛？</p>
怕那个小小孤儿被捡回海贼窝，还受恶人欺凌虐待吗？</p>
那小娃娃早已长大成人，在海上呼风唤雨，哪里用得着她同情？</p>
霍连环好轻易的瞧出了她的懊恼，那小脸的表情十足生动，又是咬唇，皱着鼻，又是鼓着腮帮子，她螓首微垂，下颚缩进披风里，额头上飘着淡淡刘海。</p>
一种莫名能解的渴望，他朝她伸长手臂，指尖极轻，极轻的拨动她额前发。</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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