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烟</p>
这个季节西南总是多雨的,夜里果不其然又下了起来。</p>
小雨如丝,雨点不大却很密,像是给窗外的景披上了层薄如蝉翼的白纱。雨丝细软,似雨又像雾,丝丝缕缕缠绵不断。</p>
谢观南和季熠吃了认识以来最安静的一顿饭。虽然因为谢观南的习惯,他吃饭的时候总是不太说话的,但季熠也如此话少还挺让他不习惯的。不明就里凶了他抽烟确实不太好,所以谢观南趁着吃饭在心里铺垫了好几遍,饭后喝茶的时候,还是跟季熠说了句抱歉。</p>
季熠听到后看了看谢观南,眼神柔软地笑着:“你不用道歉的,我也不喜欢自己抽那东西,以后我不在你跟前抽。”</p>
“我不知道那是治你头疼的。”谢观南心里那种不是滋味的滋味又翻腾上来了,他就是很不明白,为什么一句简单的话,让季熠说出来,就总让他觉得好像自己欺负了人似的,“你可以告诉我的,你早说是药我哪有不给你吃的道理?”</p>
“是药三分毒,我也不想让自己有过分依赖的东西。”季熠把腰间的烟杆拿出来放在桌上,看着那东西的眼神有些像在看一件有害的毒物,“哪天要是原本依赖惯了的东西不见了,容易受人拿捏。”</p>
“谁敢拿捏你啊?”谢观南嗤笑了一声,大概是季熠难得露出这么深沉的表情,他看着觉得新奇,“你这人嘴里有一句实话没有?”</p>
季熠微微歪了一下头,好像没听懂一般,抬眼困惑地看着谢观南,但语气又很坚定:“我从没跟你说过一句假话。”</p>
“哈?!”终于让谢观南抓住话柄了,说到这个他可有证据,“你来衙门那天我就问你在镇上住哪儿,你说你没有居所,这句不就是假的么?”</p>
“是有个庄子可以住,但那不是我的居所。”季熠垂下眼,自己点了点头,想是明白谢观南这话应该是从苗姑那里知道了什么,“那是族中叔伯长辈在此地的产业,他想给我,我不想领受,所以不愿意去住,那庄子平时也有人打理,苗姑他们从前也都是庄子里的人。”</p>
这还是季熠第一次在谢观南面前主动说起自己家中的事。如果不是亲耳听到,谢观南还要以为这人是开天辟地时女娲留下的石头里蹦出来的呢!</p>
谢观南猜季熠他自己可能也不知道,他平日里给人的感觉仿佛和所有人都隔着一道看不见的墙,就算是冯肆和苗姑这样在他身边多年的人,也跟他融不到一起去。但眼前说着这些家里事的季熠,让谢观南觉得,他好像终于有点像个普通人了。</p>
“宗族里有这样厚道的长辈,不应该是好事么?”谢观南说道,就像纪家的侧室,纪鸣的母亲就是因为娘家没人了才没个依靠,若是他们也有宗族亲眷能撑腰,或许不至于在纪家过得这么憋屈。</p>
“也不尽然,我父亲还在的时候,这些叔伯长辈还有个忌惮,如今我父亲不在了,他们的心思可就不一定单纯了。”</p>
原来季熠的阿爷也不在世了,谢观南又瞧了他一眼,看着季熠脸上并无哀恸的表情才松了口气,他们都是没阿爷的人了,也算是有那么点同病相怜吧。</p>
“我阿爷也有三个儿子,我还有两个妹妹。”季熠听谢观南提到纪家,也就接着这么比对着说,“我和三郎是一个娘生的,二弟和妹妹们都是庶出,可惜三郎没活过五岁就夭折了。”</p>
以季熠家当初的门第,这么看人丁也不算兴旺。</p>
岂止是不算兴旺,若以士族的观念,女儿家早晚都是别人家的人,那季熠这一房这情形都能说是香火堪忧了,但季熠说:“我阿爷年轻的时候四处奔波,成亲比较晚,能有五个孩子他已经很满意了。”</p>
“那你……就只剩一个弟弟了?”说是这么说,但真要论血缘,季熠已经没有同父同母的嫡亲兄弟姊妹了。</p>
“对啊,我就只有二郎一个弟弟了。”虽然是初次和谢观南谈及家人,但季熠说得慢条斯理且巨细不遗,就好像想一次把自己所有的事都告诉对方,“二郎的母亲娘家很有势力,我阿爷那时非常需要那家的帮助,但是也不敢亏待了我母亲,所以一直把我当继承人栽培。”</p>
如果季熠的母亲没有依靠,那季熠继承家业恐怕也会有些艰难,但他刚刚又说这里有宗族叔伯,那情况又不一样了,通常越大的宗族,宗亲的力量也越大,如果能得到宗亲的认可和支持,季熠的继承权就无法被挑衅:“你在这边的宗亲,是支持你的么?”</p>
“算是吧。”季熠舒了口气,但露出的笑容掩饰不掉他眼底的无奈,“他们在这里想看着我,因为他们也忌惮我外祖家的势力……他们害怕我接掌家业会清算这边,但又更害怕我带着这个姓氏去堕落。”</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