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季熠并没有带人直接回到山顶的宅子,而是留宿在了山腰的房子里。</p>
以谢观南现在的身体状况,坐半天马车再直接爬到山顶难免过于辛苦,所以算好了行程的季熠早早让人整理出了这个山腰的住处,这里从山脚走来花不了半个时辰,歇一晚再上山顶就轻松自在得多了。</p>
连厨房算在内这个小院一共也就四间房,但树丛环绕,周围景致相当不错,只有一条勉强容两人并行宽度的小径通向这里,如果不是季熠带着,谢观南从外面的路走过,是绝对想不到这里还藏着一个院落的。</p>
虽然没有山顶的屋子多和宽敞,但相对的也没有那么多人。据季熠说路过要翻山的客商也不会被带到这个院子,平日里只有一个负责打扫和看屋子的杂役留守,今晚最多也就是苗姑会过来做饭,再不会有别人。</p>
“你这人怎么这样,既然建了房子,自己不住,又不让人家住,就为了显得你有钱么?”谢观南对此等豪横的奢侈浪费颇有微词。</p>
可是当亲眼看到后院的景致,谢观南又不禁对季熠这种吃独食的行为产生了巨大的理解。因为季熠曾经对他提过的西雷山上的温泉,原来就在这处的屋子后面。</p>
在层林叠翠环抱中的一池散着天然热气氤氲的温泉水,映着周围黄绿相间的叶色,静谧幽远,确实是让人特别想独占的一份美好。谢观南都忍不住要相信,季熠说的不想修路只是为了让更少的人知道这里,也是一句真话了。</p>
“这是很偶然挖出的泉眼,水量也不算太大,只是位置我很喜欢,才让人保留了下来,就着地势建了这处院子。”季熠让谢观南跟着他把手贴到池边的石头上摸了摸,“外围的地热也不太夸张,水温适宜,最适合一两个人单独泡。”</p>
谢观南心道,就季熠这个洁癖的程度,今日之前这池子怕是没进过第二个人,于是故意说:“那我怎好打扰,你自己享受吧。”</p>
季熠忙去扯他衣袖,不料谢观南手腕一转,用小擒拿的手势化解了他的动作,跟着一个侧身让开了去。这是季熠不曾想过的情况,漫说他不曾和谢观南动过手,便是提都没提过武功方面的事,谢观南这一手像是玩笑又像是挑衅,倒是激起了季熠的玩心。</p>
念着谢观南左手用不上劲儿,季熠也把自己的左手背到身后,接着右手长臂一舒,直取对方的后腰。谢观南反应极快,向后侧一撤,又单手格挡开季熠那只手。</p>
两人在池边单手对单手拆了数招,谢观南的笑意渐渐在嘴边挂不住了,季熠使出的招数谈不上多凌厉,尤其是面对他时显然处处手下留情,但仅仅这几招已然能看出他绝非一般的习武身手,和谢观南那种普通武师教出来的路数完全不一样。</p>
最后一招谢观南先撒了手,往温泉池边的一个石块上坐了下去,季熠急忙也撤回自己的力道,站稳了身体。</p>
“你会武,怎么不告诉我?”谢观南虽然没到不开心或生气的程度,但还是有些莫名低落的。</p>
“我没有故意瞒你。”季熠也坐去池边,声音很温柔,就像是这池子里的水一样,“只是你没问,我也不觉得这是很重要的事。”</p>
所以谢观南才觉得心情有些复杂,这确实不是多要紧的事,只是既然季熠会武,那以往他有意无意间对这人产生的保护意识,其实都是不必要的,想到这里难免有些怅然。不过他若计较这些,多少显得有些小题大做。</p>
“是我自以为是了,你认识我之前这么多年也平平安安的,自然是有缘故的。”</p>
季熠看到对方的表情,就知道谢观南在想什么了,他开始为自己那点自私的念头后悔起来:“观南,我若说,我很享受你对我产生的保护欲,很喜欢看你希望护着我的样子,会不会显得我很恶劣?”</p>
谢观南抬头看他,眼睛里有一点不解,但并没有嫌恶的样子:“你恶劣难道是什么很新鲜的事吗?”</p>
季熠笑了起来,而谢观南则是看到那个笑容,觉得与其去在意那些事,让自己或季熠的心情变得沉重起来,倒不如接受这只是一个性格磨合必要过程的说法,毕竟他真的不讨厌季熠这种小小的恶劣心思。</p>
“我学武功不是因为喜欢,也不是自己想学,实在也是不得已的事情,家族里的孩子个个都要学。”季熠又伸出手去试探,这次谢观南没有躲开,任他抓住了半个手掌,“有钱人家的小孩总是容易遭人惦记,观南你应该也知道的。”</p>
谢观南刚刚没有想到这点。他儿时确实是因为家里稍有些钱所以被绑票过一次,可被救之后,他阿爷和阿娘只是更小心照看着他,出入都带着家丁,再没让他离开过视线,他是后来决定要当捕快后才找的武师习武。</p>
反观季熠家,因为害怕被歹人觊觎,所以就让孩子们从小习武,能形成这种观念的家族,是不是有些太严苛和极端了?仿佛孩子的责任不在爷娘,而必须由他们从小自己担负起来似的。谢观南无法去评价这样的观念是对或者错,只是觉得在这样的家族出生的孩子,实在是比他这种小富之家的孩子辛苦太多了。</p>
“你几岁开始学的?”谢观南摸了摸季熠掌心的茧,倒是不觉得特别明显。</p>
“记得不太清楚,我阿娘说过大约是四岁。”季熠的掌心传来一阵痒,于是他把那只手又抓得紧了些,不让它乱摸乱动,“我还记得小时候,冬天练功可冷了,阿爷请来的师父特别严厉,武功这种东西是没有捷径的,不论天赋高低,苦练的过程都是一样的。”</p>
话是没错,但苦练只能决定基础,天赋才是决定成就高低的。谢观南不算什么武学名家,但粗略的门道他还是懂得看的。季熠学的武功一看就是名门路数,能为了让孩子防身就请来这样的教学师父,且先不说得是多高的门第,这个当阿爷的必然是下得了狠心的人。</p>
但谢观南又一想,能在季熠十岁就把他独自放逐到这么大老远的阿爷,岂是一个简单狠心能形容的?好像一切又都合理了起来,只是他也知道如今时过境迁了,季熠跟他谈这些练功的苦经到底是图什么。</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