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小雪渐停。</p>
暗沉的天幕如同倒扣的墨砚，遮笼在太子府上方，令空气沉闷而潮湿。</p>
临雪轩来的那名叫绿玉的丫鬟，为顾银韵整理妥当一切生活起居上的琐碎杂事后，在一侍卫的护送下拎着灯笼折返，并不在行云殿内过夜。</p>
顾银韵孤自一人留在偏殿，裹着被子蜷坐在软椅上，手里捏着一截木棍，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着炭盆里的燃碳。</p>
她还是放心不下季寰。</p>
晚膳时，她特意拎着食盒去看过，想把季寰骗出来，或者把自己骗进去，猛猛塞季寰一嘴热菜热饭，顺便盯住他不许再自我伤害了。</p>
可季寰倔强得很。</p>
她的话他都应，她的请求他都拒绝。</p>
问他陈年旧伤，他便说早已无碍；问他房间里新鲜氤氲着的血腥气，他便诬赖是她心火浮躁，鼻血上涌所致。</p>
末了，还不忘劝她多些喝祛火的凉茶。</p>
是以顾银韵眼巴巴在门外磨了小半个时辰，终究也没能让季寰松口。</p>
她窝了一肚子“好心被当成驴肝肺”的火气，怒冲冲把食盒往门前一摔，拂袖就走，待回到偏殿，又焦心不已，透过窗口偷摸观察那边的情况。</p>
然而直到夜色隔断视线，庭院里黑乎乎什么都看不见，她也没能等到季寰推开房门，伸伸小手，把食盒给拖进去。</p>
“唉……”顾银韵叹气。</p>
桐戈说，昨夜起季寰便滴水未进，不见人不说话更不听劝，今日能允她靠近，已是例外中的例外。</p>
她也知少吃两餐饿不死人，况且白日里季寰已郑重答应过她，绝对会好好活着。</p>
但她就是止不住的忧心忡忡，眼睛一闭，脑海中就浮现出季寰双目紧闭躺在榻上，鲜血淋漓不省人事的糟糕样子——</p>
六皇子和顾钰都告诉她，季寰的肩伤已无大碍，只要不再被丢进厉兽场中，是断不会令季寰突然暴毙的。</p>
他们还添油加醋地说，季寰离开六皇子府时神采奕奕，半点看不出曾受过重伤。</p>
当然，也半点看不出不舍与留恋。</p>
她挑挑拣拣地相信了他们的话，在翊府无聊度日的漫长时光里，也听说了季寰如何神武不凡地杀回朝堂，以雷霆手段镇压了一大批蠢蠢欲动的朝臣。</p>
世事循规蹈矩而又一帆顺利地向前进行。</p>
她出逃灵寿镇的事，季寰受皇帝罚虐而生命垂危的事，渐渐都成了昨日黄花，不再被人提起。</p>
甚至于，平淡得好像从未发生过一般。</p>
人们匆匆忙忙跻身进下一波的权力斗争中，唯有她还记着，灵寿镇一别后，她一直没能见着一个健康无恙的季寰。</p>
桐戈都被折腾得瘦脱了相。</p>
季寰他……真的还好吗？</p>
顾银韵一手托腮，无声惆怅。炭盆里火星闪闪烁烁，像一盆繁星燃在屋里，让人看着看着，眼皮便不自主地耷拉下去。</p>
“啪”。</p>
顾银韵折断那根小木棍，没趣地丢进炭盆里。自己则站起身来，哈欠连天地伸了个懒腰。</p>
继续胡思乱想下去也无济于事，不如睡觉。</p>
她揉揉眼睛，抱住被子往床边走，撩开清水绿的帷帐，抓来桃花红的软枕，三两下踢掉鞋，双眼一闭便栽进床中。</p>
半刻后，床榻内传出均匀绵长的呼吸声——</p>
顾银韵困得极了，睡得也超乎寻常地快。</p>
行云殿外，凝冬带着一敛眉顺目的小丫鬟，手上捧着大大小小许多个木箱，被值守的侍卫拦住。</p>
“殿下有令，任何人不得进入行云殿。”</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