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此前八年的时光里，季寰是头一回听到“给我个面子”这种新鲜的怪话。</p>
而在那以后的许多年，这怪话再也没人同他讲过第二回。</p>
尽管出身皇家，尽管自小便受到了皇帝远超寻常的关注和过分严苛的教育，尽管他每夜还会梦到石山镇的雪与血……</p>
可一个八岁的孩童又能有多少坚定想死的信念呢？</p>
世事有时就是这么变幻莫测、不讲逻辑。</p>
被红彤彤小灯笼抱住的刹那，季寰莫名其妙地又不想死了。</p>
在森冷压抑的皇宫，人人勾心斗角，为自己的利益而活，在那里，他遇不到这样没有缘由、且毫无保留的善意。</p>
他不冷，可他的心病得不轻。</p>
一个拥抱治不好他，却能让他感到好受一些。</p>
小红灯笼坚信他是被冻哭的——</p>
在她心底，似乎这天底下最残酷的事情就是受冻挨饿，也只有受冻挨饿，才会让一个人伤心地哭个不停。</p>
“大哥哥，你别伤心了，我去倒杯热茶给你喝。”小红灯笼很殷勤，“给你加多多的方糖，这样喝了，就既不会饿、也不会冷了。”</p>
说完，小红灯笼松开手，让他等在原地不要走动，自己则娴熟地辨清了方向，在回环重复的长廊上“哒哒哒”奔跑。</p>
季寰隐约听见她嘟囔着“这家人可大方了”“什么都有”“可以白吃”之类的话。</p>
她跑远后，那些稚气的话语便隐没在徐徐风中，听不清了。</p>
当时他信了那些童言童语，当真等了一会儿。可是小红灯笼没等到，先等到了父皇派来寻他的侍卫。</p>
拜访翊府用去整整一个白日，这漫长的时间里，父皇不知得到了何种启示，最终决定保留他的太子之位。</p>
原本为显示天子的看重，父皇是要在翊府留宴的。</p>
他也暗中希望着，能再看见那打扮得暖意融融的小丫头一眼。</p>
可傍晚时分，翊府的下人们忽然慌乱起来，说家里小姐突然发了高烧，寻常药物不起作用，要请府里一位颇具本领的方士过去医治。</p>
那方士坐于宴席中，正研究着一味“不同凡水”。</p>
翊府千宠万爱娇养着的小女儿一病，打扰到的不仅是他，与皇帝言谈甚欢的顾氏夫妇也瞬间变了脸色。</p>
作为翊府的掌权人，他们虽然担心女儿，却仍能强打精神，不至于太过失态。</p>
而当年同是个孩童的顾钰就顾不上那许多，惊慌失措下撞翻了桌子，草草表达了歉意后，多一刻也等不了地拔腿就跑。</p>
谁能想到，就在不久之前，顾钰还端着世家公子的架子，与他说些看似冠冕堂皇、实则狗屁不通的漂亮话呢？</p>
翊府有家事要解，父皇体贴地没有过多打扰，带着他提前告辞了。</p>
他那会儿也很蠢。</p>
直到回宫后，半夜里躺在空旷殿宇里硬邦邦的床上，才蓦地反应过来他在庭院里遇到的小红灯笼，其实就是翊府的小姐顾银韵。</p>
他心中就此有了个模糊的挂念，再遇到别人谈论起翊府时，总要留心听一耳朵。</p>
他听说顾银韵病了一场，顾大人连着许多日告假在府，没有上朝。</p>
他听说翊府最为宝贝这个女儿，养在重重深闺，由整整一院子的人专门照看着，外客拜访，除非有皇帝那般尊贵，否则是轻易见不到的。</p>
顾银韵是被翊府藏起来的明珠瑰宝，外界有关她的信息，实在寥寥。</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