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皇子府，一如既往的清冷萧瑟。</p>
枯木亭台，都被雾一般的纯灰色调遮掩着似的，色彩是灰暗无光的，连声音也被吸收进去，寂静得吓人。</p>
再次拜访，这里的侍从少了许多。</p>
凌然说，这是六皇子知道自己命不久矣，将府上的人全都打发了，只留下几个心腹在。</p>
“府上的药人也都遣散尽了的，有些个不愿意走，只好用剑捅死，扔出去埋了。”一路上，凌然絮絮念叨，“人在死前，总是受不得吵闹。”</p>
及至寝殿门前，凌然倏然停下。</p>
“娘娘。”他认真地注视着顾银韵，“殿下就在庭院中等您，属下就不陪同您一起了。”</p>
“殿下这辈子可恶、也可怜。虽说作恶多端，死了也没什么好可惜的。”凌然幽幽一叹，“但是，他对您绝无恶意。”</p>
“陪陪他吧。”凌然话语里竟带上些许请求，“世事艰难，这最后的时刻了，别让他带着遗憾离开。”</p>
凌然的话说得伤感，顾银韵听了，心里也酸酸胀胀的。</p>
她吸了吸鼻子，止住泪意，抿唇弯出一个笑，接着与凌然道别，抬脚跨过门槛，往庭院里搜寻六皇子的身影。</p>
季寰病重时，顾银韵在这里住过一段时间。</p>
亭台草木，她都是熟悉的。</p>
在庭院边缘，有着六皇子专门开辟出来的一片耕地，那里种着“五毒俱全”，也包括顾银韵熟知的紫伞。</p>
她记得自己离开时，那片五毒园还生长得十分繁密，就连姜爷爷也夸说，六皇子天赋异禀，若能敛些性子当个药农，也是个不错的出路。</p>
可眼下，园地里已是杂草丛生，往日里精心养育的毒花毒草们死了大半，剩下的蔫巴巴地埋在地里——</p>
苟延残喘，也正如六皇子其人。</p>
顾银韵心生悲凉，赶快别开眼不看。</p>
她继续向前，越过石子小径，来到蜿蜒连廊，不等抬眼细瞧，耳畔便响起了六皇子虚弱至极的声音：</p>
“小皇嫂，你来了。”</p>
六皇子坐在亭台中，披着厚厚的斗篷，揣着铜黄的手炉，亭台石桌上一盏腾腾热茶，正不断向上飘着苍白的烟雾。</p>
顾银韵快步走去，在六皇子对面坐下。</p>
亭台座椅上铺着层层软褥，坐上去并不冷，刚刚坐定，六皇子便浅笑着推来一盏茶。</p>
“这是银山茶，清甜爽口，口感似雪片棉柔细腻。我在府里种了几株，结果前些年结的尽是苦茶。今年倒好些，特请小皇嫂来尝。”</p>
他边说边闷闷地咳个不停。</p>
尽管竭力遏制，在把茶递给顾银韵后，他还是难以忍受地、剧烈地咳嗽出声。</p>
“抱、抱歉。”</p>
他断断续续地表达歉意，瘦骨嶙峋的身体蜷缩在一起，随着咳嗽不止而颤抖着，看上去随时都会碎成片片飞絮。</p>
顾银韵心脏颤痛，眼睛泛酸。</p>
虽说来时已做了心理准备，可当亲眼见到，她还是难以相信自己的眼睛。</p>
六皇子面白如纸，整个人仿佛瘦成了一根麦秆，方才为她倒茶时，五指煞白纤细，近乎只剩下了皮包骨头。</p>
“六皇子，你……”顾银韵欲说还休。</p>
因为她明白现在说什么都没有用了。</p>
六皇子已是风中残絮，无力回天。</p>
不论是按原书的剧情，还是选择相信眼前看到的事实，他终究都是要死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