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若容直挺挺跪在曹寅床前,一如泥胎木塑。</p>
曹寅突然病倒,阖家大乱,兄弟叔嫂们都一并伺候在此,大夫来来往往把脉抓药,说原本一点腹泻,似是痢疾,如今气恼郁结,恐怕会酿成大症候。听闻此言,孙老太君痛苦失声:“儿啊,你可千万不能有什么事啊!为娘少年丧母,中年丧夫,实在不能再承受晚年丧子之痛了!你可不能让娘白发人送黑发人啊!”</p>
可是这忙碌忧郁的世界仿佛全然与若容无关,他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事情可以帮助父亲醒来,或者帮助祖母不再这样伤悲,他不会象他的兄长们那样忙前忙后跟大夫周旋,也不能象马绾、李桐和子钰那样床前端茶端药,他忘记了争吵而使父亲病倒的缘由,却记得是他的话引起了争吵,他自责自惭,只能在父亲床边找个空间,直挺挺跪在那里,心里默默祈求着父亲安康。</p>
他忽然感到巨大的脆弱感。那个他自认为可以躲进小楼成一统的阅红轩不过是曹府这将倾大厦的一角,根本无法给他遮风避雨,让他衣食无忧地写文章和做梦。兄弟们陆续成家立业、纷争四起,他的立锥之地在何方呢?抬眼看一向对自己严词厉色的父亲如今面色苍白、呼吸微弱,外祖母白发苍苍、老态龙钟,失去他们的呵护,自己该如何生存下去?</p>
曹寅悠悠醒来。</p>
他真的很不想醒过来,梦里,那是个何等旖旎的世界。那时他正年少,在宫里做着小皇帝玄烨的库布,整日与武丹、魏东亭、穆子煦他们一起,练武强身,积蓄力量准备擒拿鳌拜。那时,世界清明和煦、前途灿烂明丽,可是渐渐地,他离开了宫廷,他有了家室,他文采斐然、剑胆琴心,却全被仕途忧患磨损得花凋叶残,如今,垂老将至、任上亏空、万岁亦将大行,新君迷离难定,子孙不肖无能,大厦将倾,树倒猢孙散之日恐怕相去不远矣。</p>
“老爷醒了!老爷醒了!老爷醒了!!”屋内一叠声的呼唤着,所有人都聚集过来,乌压压一片跪在床前。</p>
曹寅艰难地在枕上转过头来,看看床边流泪的母亲妻子,看看地上跪着的儿孙,叹息说:“儿子不孝,让娘伤心了。不过人寿数在天,不能强求。该料理的还是料理了吧!”他缓了缓,又说:“家中大事,还是娘来做主吧,计议定了,你们都好好跟着做就是了。现今这件事,熙妃娘娘已然答应了太子殿下,我们没有不去配合的退路,只能尽可能做好了,也许这是曹家最后一次面临的机遇了吧!至于具体操作细节上,你们几个商量好个万全之计就是了。颙儿帮我给万岁拟道奏本,告诉万岁爷,老臣病重,恐怕不能再服侍他老人家了……”说着,两行泪从眼中滚落下来。</p>
听了曹寅的话,屋内止不住低沉的呜咽之声。</p>
“你看着,这次的事,谁来主导联络才稳妥呢?”孙老太君忍住伤悲,问曹寅。</p>
曹寅看看眼前这些人,忽然把目光停留在若容身上,想了想,说:“若容,你也不小了,这些事情,你都是亲身经历过的,你重情重义,做事谨慎细致,必将能全力以赴做好这件事,是吗?”</p>
若容忽然听到父亲叫自己的名字,吓了一跳,但听得清楚明白,毫不犹豫接口道:“孩儿一定会将此事办好!”</p>
孙老太君见曹寅如此大事却选定了若容,心里也是喜出望外,赶紧说:“老爷所说极是。若容这孩子一向情深意重,此次又是赞同支持,必将发自内心去做。其实这个事情说起来难办,其实也不难,我已经想好了办法。如今曹颀在宁寿宫茶房当差,咱们可以在这茶点盒子上做文章。这茶点盒子现在都是子钰娘家他们傅家采制了进上的,宫内添置新茶点和这些破旧使用坏了的盒子的修护也是他们家在负责。这茶点盒子是每隔两日要送递到各宫的,即使禁足或者幽居的宫妃也不得例外,咱只需悄悄另做好个里面有个夹层外面看着一模一样的茶点盒子,到时候将这盒子传进延禧宫内,待孩子生了以后,藏于盒子夹层内,只将这个盒子混迹在其余破旧茶盒之内,由震苍门送出宫外,这震苍门是宫内太监和匠役勤杂人员出入内廷的门户,看守很难严禁,虽有例行搜查,到还是容易蒙混过关的,若容只需同着傅家大少爷在震苍门外接应就是。接了孩子,先行送到殷贵家中,等太子殿下的消息,过几日风浪平静了,送往太子指定地点,就算大功告成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