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康熙五十二年。江宁。</p>
“你休要在这胡言乱语、造谣生事,当心不得好死,死无葬身之地!”曹寅怒不可遏,一边剧烈地咳嗽,一边指着跪在床前的曹頔大骂道。</p>
床前跪着的,是曹家几乎所有当家主事的人,曹颙夫妇、若容夫妇和曹頔夫妇,以及曹顺幼子曹霂,听得曹寅的怒骂声,竟全都喜形于色。</p>
曹頔完全顾不得被叔父的责骂,满心欢喜地说:“老爷,您醒了!您总算醒过来了!这么多天来,全家都担心死了!您身体好了,咱家就什么都好了!孩儿不是要惹您生气,只是将京里得来的消息据实禀告给老太太和老爷,他确实是说,太子被废是因为他与宛妃的事情败露,但孩子的事情,并没有一丝消息漏出去!孩儿怎敢对这样的事情,胡言乱语、造谣生事啊!”</p>
孙老太君坐在曹寅床前,急忙说:“你快别动气!昏迷了快三天了,大家担心死了,你醒过来就好。什么事情咱们慢慢商量着办,没有过不去的火焰山啊!”</p>
李夫人更是满脸泪痕,声音沙哑,劝阻道:“老爷刚刚有点好转,别为这些事烦心了,好好静养吧!頔儿,快别再说这些了!”说着,急忙给曹頔递眼色。</p>
“孩儿知道父亲有病在身,可是……可是这是曹家生死攸关的大事,万分紧急,耽搁不得,还是要老太太和老爷太太快拿个主意吧!京里的人在外面立等回复,安排计划。”曹頔固执地说。李桐跪在他身边,一脸的焦急,显然刚刚京里的消息让他夫妇受惊不小。</p>
马绾呆呆跪在丈夫曹颙傍边,手悄悄拉着曹颙的手,紧张得浑身颤抖。</p>
曹寅现在是真的完全清醒了过来。多久了?这近来,身子一天不如一天,自从前日急怒攻心导致呕血之疾,更添疟疾之症,饮食难进,上呕下泻,浑身虚弱无力,日不能起,夜不能寐,今日竟至昏迷不醒,人参桂肉吃下去几十斤,竟不见一点效果。前日上奏康熙帝,康熙帝对自己的身体问寒问暖、关怀备至,并言即刻命太医院快马送药至江宁,那可是西洋进贡的良药金鸡纳霜。只是京城里瞬息万变,帝玄烨身体也日渐衰退,一次次冒险赌注,如今竟是这样一个结局!他不由得从心里感叹着:万岁啊万岁,您一世英明,缘何会生出这些不肖子孙?天下无能第一,古今不肖无双,以致今日动荡颠簸?!可是怨归怨,曹家与太子胤礽间剪不断理还乱的恩怨纠缠,是无论如何也无法脱开去了。他知道,这个家,这一府的人丁生计,全都寄予自己一身性命,面前儿孙成群,却无一人可以顶家立业、周旋应对,此刻万不可撒手而去。</p>
看着曹寅气喘吁吁、气若游丝地躺倒在床上,再无人敢说话。空气一时间凝固了,仿佛同整个曹府一起在为那个不可知的未来凝神遐思。</p>
李桐万分不情愿,却又无可奈何,她想了想自己当家主事人的身份,还是开口打破了沉默:“老保重啊!如今家中许多事情需要安排料理,尤其是京里传来的消息,那是一刻也耽搁不得的。老三颀兄弟竟然直接去追问孩子的下落,这事也需要老太太和老爷太太定个主意啊!”</p>
曹寅有气无力地说:“老太太看着,该怎么办才好?如今这是个烫手的热山芋啊!”</p>
孙老太君似乎有意让若容出头,直接问道:“若容,这孩子是你从宫里接出来的,你的意思呢?”</p>
若容一心在为这孩子的前景忧心忡忡,巴不得说话,不经思索,脱口而出:“不管太子是废是立,孩子总是无辜的,可怜这孩子母亲身亡、父亲圈禁,刚刚出生就面对这些苦难,咱们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不能不管了啊!既然已经救她脱险,就再将她养大吧!” 子钰急忙悄悄拉了一下他的衣袖,示意他不要开口,眉头却皱得很深。</p>
曹頔立刻同意若容的意见,跟着说:“是啊。太子殿下对咱家恩德深重,这正是咱报答的时机,俗话说救人当雪中送炭。何况太孙弘皙那边仍在得宠,难保以后天下不会仍属太子嫡传。咱们的筹码既然已经都压上了,除了跟进,还能怎样?”</p>
李桐也跟着说:“现在将这孩子神不知鬼不觉接来养着,如果将来她兄长登基,咱家将是至大功臣,如果将来皇位归属不是太子一系,到时候再斩草除根也来得及,或许还能成为向新主子邀功的好机会。”</p>
哪知曹颙立刻冷笑着接口:“嫂子计划真周全,可惜那是一条人命啊,而且是金枝玉叶,难道真的是说剪掉就剪掉的吗?咱们已经错了,自从与太子的恩怨纠缠开始,咱家就已经错了,如今还要一错再错下去吗?难道我们就不能做个本分的、老实的局外人,只要做好我们该做的事情就行了,何必参与这么多的凶险争夺?他们谁王谁寇,我们都自在逍遥,不好吗?”</p>
李夫人叹口气,拉住曹颙说:“你想得太简单了,这条船既然上了,或者他靠岸,或者他沉没,咱都下不去了。下任主子是谁,直接关系到咱家的兴衰成败啊!”</p>
曹寅看了看一直没有出声的子钰,颤巍巍地问道:“子钰,你也当家这么久了,这件事,你的意思呢?”</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