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龙驿馆位于崇山峻岭间的险峻官道边上。
夜沉星隐,月亮躲入了云层,山风很大,四周漆黑一片。
乌日苏王子的住处,一盏孤灯下,棋盘上杀得正酣。
自从兀良汗开战那天起,那群迎亲的兀良汗使者就被关到了卢龙县衙的大牢,驿站那几个被他们收卖的驿丞和小吏,也全被赵胤处置,该换的换,该杀的杀,
如今,乌日苏身边没有二皇子来桑的人监视,可他并不得自由。
身处异国,又在两国交战时期,身为外邦王子,他步履维艰。
“大都督来找小王,不是为了下棋这么简单吧?”
灯火影影绰绰,赵胤坐得极为端正,他似乎没有听清乌日苏的话,眼睛冷冷盯着棋局,淡淡道:“王子的大龙,在劫难逃了。”
赵胤执黑子,乌日苏执白子。
盘中局势,确实如他所说,在劫难逃。
乌日苏心不在焉,闻言苦笑,慢慢收回手。
“大都督好一招妙手,就下到这吧,小王认输。”
赵胤看他一眼,平静的面孔平添几分森冷。
“大龙气长,我若绞杀,也得费一番工夫,王子何不着眼于长远之处,徐徐图之?轻言放弃,非丈夫之举。”
乌日苏摇头道:“失了先招,处处受制。我已回天乏术?何必再苦苦挣扎?罢了。”
夜凉如水。
棋盘上尚有残局,谁也没有动。
灯火灼灼,轻爆一下?惊醒沉思人。
沉默许久后?乌日苏终是开口。
“小王事先应下的话?自当践约。大都督准备何时取我性命?”
他脸上冷冷淡淡,带一丝苦笑,无奈又徬徨。正如他下棋时放弃中盘挣扎直接投降一样?在得知他的父汗放弃他的性命后?他也向命运认了输。
其实,从父汗派他出使大晏开始,乌日苏就已经猜测到了今日。只是他一直不肯承认?自己是被亲生父亲放弃的棋子。
在乌日苏出使大晏前?巴图已在筹谋南下。
为麻痹大晏?他派出自己的大儿子?把儿子交到大晏手上?又假意要迎娶怀宁公主?逼大晏步步退让。直到青山镇使臣被杀,公主失踪,他刚好准备妥当,这个出兵借口再合适不过。
天赐良机,他领兵南下?夜袭松亭关?取宽城?逼向永平?打了大晏一个措手不及。
不知情的民间百姓会认为这场战争是巴图盛怒之下的举动,甚至有人会怪罪大晏对使臣和公主保护不周,这才引发了战争。
如此一来?巴图是情也占了,理也占了,可谓老谋深算。
但身为巴图的儿子,乌日苏清醒地看到了一切。
也清醒地知道,比起父汗的皇图霸业,他的性命不值一提。或说,在更为久远的过去,他就已经知道,父汗不喜欢他。
兀良汗人以勇猛为荣,以骑射功夫为强,巴图却以乌日苏体弱多病为由,不让人教他骑射武艺,只学一些诗词歌赋、风花雪月的东西。
二皇子来桑才是父汗属意的继承人。
来桑的母亲是兀良汗大妃,而他的母亲是一个来历不明、去向不明的女子。祖父阿木古郎尚在人世时,父汗怕被责骂,也为了避免落下一个薄情寡恩的骂声,对他还算不错。如今祖父去了,谁还管他?
乌日苏眼圈潮湿,慢慢起身走到赵胤面前,深深行礼。
“两国开战,乌日苏既为阶下囚,自当由大都督发落。大都督勿存善念,请按原先约定,取乌日苏首级挂于卢龙城楼,以慑兀良汗大军。”
赵胤抿着唇看他,看不懂他是什么想法。
好半晌,他从棋筒里捻起一颗黑子,皱眉沉思,轻轻落下。
“我可以饶你一步,助你脱困。”
乌日苏微惊,抬头,“大都督这是何意?”
赵胤道:“我下棋从来不为赢棋,只看盘中大局。”
乌日苏愣愣看他,“大都督……”
赵胤扭头,叫来朱九道:“去告诉霍副将,本座今夜要与乌日苏王子通宵手谈。营中诸事,可由他自行定夺,不必来告。”
这就是相当于告诉晏军诸位将领,明早的卢龙城楼,不会出现乌日苏王子的首级了。
朱九拱手:“是。”
————
战时的晏军大营,分外紧张。
从大营门口到将军营帐,几道关口,几道口令。
朱九匆匆进去找到抚北军副将霍九剑,转达了赵胤的意思。
霍九剑身高足足九尺有余,满脸虬髯,是个火炮的性子,闻言,一双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
“不杀了,俺刀都磨好了,就不杀了?”
朱九心里有点好笑。
一开始,他就知道大都督不会杀乌日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