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人都说玉山公主不地道，她自己不成亲，还拐带别人家如花似玉的小姐当尼姑。</p>
“玉山姐姐，我好像很没用。我出家，真的只是为了逃避，但是，如果没有你，恐怕我连躲都躲不了。现在又连累玉山姐姐被人非议。”</p>
“无妨，被人非议也没什么了不起，只要不在我耳朵边聒噪。如果有人敢，我就揍他。嗯……揍之前会给他讲一讲佛法。”</p>
李进晖脸上露出大大的笑容。</p>
她终于放松。</p>
关于出家，她也不是因为什么看破红尘。</p>
其实，红尘是什么，她没有好好感受过。</p>
但是，稍微尝试她就觉得，她并不想感受红尘。</p>
“譬如，红拂夜奔，大家都觉得这个故事好看。可是，故事没有写红拂结婚后的日子。她出身低微，最后是妻是妾？她也要忍受生育之痛吗？她也要担心子女不肖吗？如果是这样，红尘到底有什么意思？”</p>
玉山笑笑。</p>
传奇都是戛然而止的。</p>
好的故事不能事无巨细。</p>
玉山想，譬如有一本传奇，主人公就是她自己。</p>
她希望作者写她英姿飒爽，仗剑天涯，四海闻名，来无影去无踪。</p>
不要写她是洗脚婢生的女儿，爹不疼娘死了，嫡母拼尽全力，只不过教会她躲避尘嚣。</p>
本质上，玉山觉得，她自己也是无法融入红尘的失败者。</p>
所以，如果写故事，写失败者的故事有谁会看呢？</p>
大家都喜欢轰轰烈烈，酣畅淋漓。</p>
“若是有人写我的故事，原原本本写我是个无能为力改变任何的无足轻重的公主，这个故事一定没什么人看。”</p>
玉山评价。</p>
“不过，这样的故事没有人看，可是我这样的人却是存在的。我是谁？是一个什么人？天地之间为什么我会活着？进晖，大部分人活得都不明白，都在逃避。只不过，很多人不明白自己一生其实只是逃命罢了。试图逃离穷，试图逃离苦。你知道自己正在逃，已经很不错。”</p>
“玉山姐姐，我认为你很强大。”</p>
“我要是希望自己强大，马上就会变得弱小。”</p>
一个过分追求强大的世界，必定混乱。</p>
一个执着于强大的人，必定虚弱。</p>
整个世间很容易陷入集体的粉饰太平。</p>
“譬如，我们这个偏安小国一定要叫大唐，就是一种讽刺。”</p>
一个大唐死去了，李昪非得要再复活一个大唐。</p>
他复活的是什么？</p>
“也许我父皇复活的只是大唐的一点儿残影。甚至连残影也谈不上。大唐有李白，父皇的大唐现在只风行冯延巳。”</p>
春日宴，</p>
绿酒一杯歌一遍。</p>
再拜陈三愿：</p>
一愿郎君千岁，</p>
二愿妾身常健，</p>
三愿如同梁上燕，</p>
岁岁长相见。</p>
写得非常好，非常好。</p>
南唐人都喜欢这样的词。</p>
问题是，这种词风根本和盛唐一点儿关系都没有。</p>
“就算有一天天下一统，大唐也回不来了，只会有一个新朝代。世道就是这样，混乱，又变化，我们随波逐流。我并不想强大，我只是想自在。”</p>
玉山看了看李进晖。</p>
“这么乱，你想躲起来，有什么错？”</p>
李进晖点头：</p>
“是啊，我就是要躲起来，我就是要离开李家！姐姐，若是本起寺不要我，你把我送到别处去，总会有寺庙收我的！”</p>
“好。”</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