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方微微一愣，但脸上表情似乎因为我的蠢问题柔和了不少，半晌后她认真的回答我：“这里是千鲸神社。”</p>
“下午没有工作，入江睡到自然醒也没问题，下班时间我会来喊你的。”</p>
说着，她缓缓的关上门。</p>
但即使如此，最后那句话还是清晰的抵达了我耳边：“不必加上学姐，仅是白井就可以。”</p>
“知道了，白井！”我隔着门大声喊道，下一秒就盖上被子蒙头睡去。</p>
因为工资和工作量差距太过离谱，我数着一天的酬劳怀疑自己陷入了某种阴谋。</p>
不过左思右想也想不出对方图我什么，所以最终还是归结于某种好运。</p>
【郁美女士？我认识她，是外公的朋友，上次外公住院她还来过医院探望】</p>
和凛聊起千鲸神社的种种，没想到竟然扒出这层关系。</p>
【她回到千鲸神社了吗？难道说今年要办夏日祭典？】</p>
“祭典？”把凛的话转述给了开车的老人，对方猛地踩向了刹车，一副大难临头的惊恐表情“完蛋，全忘了。”</p>
在我的强烈建议下，老人把面包车停在了路边，向我坦白了为了留下白井而编造的有关祭典的始末。</p>
“没几天了，我们仨能忙过来吗？”老人忧心忡忡的开口。</p>
“四个，”我晃了晃手机，“凛明天也会来神社帮忙。”</p>
昨晚凛告诉我她终于搞定了姑姑那边的一切，收拾好了行李准备来千鲸镇看望外公和找我。</p>
不过大部分策划工作和现场布置还是由郁美女士来负责，我和白井只能抄些久远的祭典资料。</p>
“白井，你字写的真好看。”我提笔抄完自己的那份后，抬起头就瞥见了桌子另一端的娟秀字迹。</p>
“……谢谢，”巫女小姐略显慌乱把投向窗外的视线对向我，但下一瞬就害羞似的匆匆瞥向另一边，“入江你写的也很……认真。”</p>
她好像不知道如何回应此类夸奖，或者说她并不擅长应对像我这样的人。</p>
我第一次遇见像白井这样的人，她能做好每一件事，但唯独对如何做自己一知半解。</p>
而少女的眼里似乎只容得下两样——书和大海。有时候我望着独坐在高台上的她，总感觉那双灰色眸子里的迷雾正不断把白井一层层包裹起来，然后会在某一天雾气消散之时她也会一起消失。</p>
越是靠近她，越想步入她的视线，白井就越是向后退。</p>
吓到她了吗？即使我刻意绕开有关休学的种种，问她如何找到千鲸镇的这份工作时，她罕见的岔开了话题。</p>
对白井而言，这似乎也是不能触碰的过去。</p>
坐在满是提灯的走廊上，瞥见白井低着头一笔一划认真题字的样子，那头如水的蓝发完美的融于窗外的天空，午后的光打在了她裙边的木地板上。好远啊，我盯着少女垂下的那一缕蓝发随微风轻轻摇晃，反觉其实是我不擅长和白井交流，一直以来只会肆意欢笑的我自以为能凭借着这张笑脸敲开所有人的心防，但白井竖起的那道铁壁只能用水来渗透。</p>
水？我撑起脑袋一动不动的望着白井，她在我眼中倒像是海水一半，安静又冰凉，难道只有成为像她那样沉默的人才有权知晓她的内心所想吗？</p>
真好奇啊，到底是怎样的过去才能生养出白井深月，而她的未来又会成为谁？</p>
“入江？”白井注意到我的目光，抬起头好奇的望向我。</p>
“没什么。”我躲开她的眼睛，掩盖自己在工作时间摸鱼的事实，但其实被发现了白井也不会说些什么。</p>
因为她是能包容一切的水。</p>
凛在第二天的山脚下和我一起等来了郁美女士的面包车，副驾驶还是我的位置，凛抱着蔬菜水果坐在后座。</p>
“凛……”“郁美女士……”</p>
有段时间没见的二位在路上相谈甚欢，我头倚着车窗框，探出的左耳灌着山路上的风。</p>
“初次见面，白井学姐！”凛稍显局促的站在蓝发少女面前，放置于身后的那一只手搅着自己的衣角。</p>
“你好啊，凛，”白井这边看起来也有些手足无措，“欢迎你来千鲸神社。”</p>
我饶有兴趣的站在一旁，观看着两位少女小心翼翼的相互交流试探。</p>
“这是我带来的小小礼物，感谢这些日子您对龙一的照顾！”凛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小的精致包装袋，双手朝上托举到白井的眼前。</p>
凛的敬语说的真好啊，准备礼物这种事想必能给对方留下不错的印象……白井怎么僵住了。</p>
被吓到了吗？初次见面的学妹奉上满满诚意献上的礼物，总感觉白井在酝酿如何在不伤害凛的情况下拒绝。</p>
“谢谢你，”出乎我的意料，白井轻轻的接受了这份心意，“入江也帮了神社很多。”</p>
听到这句话时，我心虚的移开了视线，除了早上打扫卫生，其余时间我都在午睡和吃饭，甚至把和白井有关书的闲聊都算作陪聊工作内容。</p>
她拆开包装袋，从中取出一枚发夹，波浪形状的夹子镶嵌着月牙白的圆，那正是蓝色的海面升起一轮圆月。</p>
“因为白井学姐名字里有月亮，所以我就选了这个，希望您能喜欢。”凛紧张的观察着对方的反应。</p>
“我很喜欢这个，谢谢凛，”白井的指尖抚过那轮圆月，嘴角似乎向上扬了扬，“我很喜欢月亮。”</p>
以这枚发夹为突破口，凛和白井的关系在我的见证下突飞猛进。</p>
下班时，要不是我拉着凛，她大概要在神社住下了。</p>
“因为白井做饭超好吃，气质和外表也是第一，做错什么也不会怪我，而且最重要的是，”凛坐在我的自行车后座细数着白井的好，声音即使被风吹走大半，剩下的也能清晰的传入我的耳中，“我能感觉到白井和我相似的地方。”</p>
“什么？做饭一样好吃吗？还是喜欢读书这一点？”我笑着开起了玩笑，引来了身后凛不痛不痒的几记“重拳”。</p>
“不知道，但有时候看着她，就特别想哭出来。”少女的头抵在我的后背，喃喃开口的低语带出热气燎得我心中一紧。</p>
两侧的树木不停的向后奔去，我降下了车速，趁着风声减小的间隙开口：“凛有读心术吗？能看到白井内心在想什么？”</p>
至少在我眼中的白井始终立于迷雾之中。</p>
“不，我并不了解白井，也不知道她想着什么，”凛叹了口气，“是我想多了最好，总觉着她会离开……”</p>
“离开千鲸神社吗？我老是见她坐在窗前望着大海。等忙完祭典后，”我幻想着我们三人穿梭在千鲸镇的场景，“让郁美女士给假，我们三个就去海边痛快玩一天。”</p>
“好！”凛的笑声压过了风声。</p>
也就是从这天开始，凛每次来神社都没再空着手，或许是检查了郁美女士药箱后补上的退烧药，或许是在台风第二天买来的两大袋食材……总之在祭典前，神社里一直弥漫着青苹果糖的甜味。</p>
在神社里，我总觉着凛比起我更亲白井一些，而白井对着凛似乎也能说更多的话。</p>
这时我就会带着书去白井常坐的位置去读书，除了碰到一位自称北川唯的律师小姐，其余时间无事发生。</p>
不，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在祭典的当晚，负责看摊的我从凛口中听到白井屋内的桌子上摆着一本名为《离群之鲸》的书。</p>
在确认蓝色的封面和简笔画似的白鲸与我曾拥有的那本相同时，我开心的恨不得跳上山去，抓到白井然后讨论观后感十万余字。</p>
靠着我的吆喝，摊位上的商品很快就被游客扫荡一空。</p>
“凛，你先去海滩那边占位置，”我利索的收拾好摊位，扭头对凛开口，“我去神社把白井带过来看烟花。”</p>
作为神社的工作人员，自然要去见证这场祭典的完美落幕。</p>
刚才凛给白井发消息至今未收到回复，我们商量着由爷爷开车带着我直接把人抓下来。</p>
“好，那我先过去等着你们。”凛晃了晃手机，一眨眼便隐没在人潮中。</p>
我坐着爷爷的车上了山，没等爬上神社就在初遇的高台上望见了白井深月。</p>
“抱歉，我的手机放在了神社。”白井戴着凛送给她的发夹，悬挂于空的圆月和她发夹上的一模一样。</p>
“谢谢，但我还是留在神社吧，这里也能看到烟花。”她坚定的拒绝了我们的邀请，倚着栏杆的身体摇摇欲坠。</p>
“这样吗？原来另一本《离群之鲸》在入江手中。”少女第一次笑了起来，但我看不懂那微笑是否意味着开心。</p>
既然白井执意要留在神社，我不好再说些什么理由把她带下去：“那我走了，明天我会带着我那本《离群之鲸》来神社的。”</p>
那一刻我满心想着的都是明天和白井畅谈的书友交流会，几乎是迫不及待的奔向了未来：“明天见，白井！”</p>
说不定还能以此为突破口，能知晓白井那双眸子所望为何物——这样以为的我把少女留在了高台，留在了过去。</p>
来到约定的沙滩，我站在高处并未找到凛的身影，而任何呼喊都会被淹没在人声鼎沸中。</p>
【凛，我到沙滩了，你在哪？白井她不来了】</p>
大约过了半分钟，回复出现在手机屏幕。</p>
【对不起，龙一，我有些事先回家了，接下来的烟花不能一起看了】</p>
【没事，是什么要紧事？需要我帮忙吗？】</p>
【不，小事而已，我自己就可以解决】</p>
【好，明天神社见，等等，凛，抬头！】</p>
我站在人群中，握着手机，仰望着空中轰然绽开的绚烂花朵。</p>
无论是在神社高台之上的白井，抑或是不知在何处的凛，此刻都会抬起头吧。</p>
视线定格于空中，然后一同惊叹这场转瞬即逝的绝景。</p>
仅存在今晚的转瞬即逝。</p>
转瞬即逝。</p>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