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老二媳妇真的生病了，或是坐月子，在家里不干活儿，倒也罢了，老三媳妇也不会攀她。</p>
可现如今，她好模好样的，只是肚子大了些，她就把这肚子当成由头，成天在你眼皮子底下晃悠，饭却从来不肯少吃一口，好处也从不肯少一丁点儿。</p>
妯娌之间，谁也不欠着谁的，老二媳妇这样，老三媳妇就有些看不惯了。</p>
心里生气，嘴上却不便说出来，这家务活儿干起来，也就没了心情，天天都觉得不痛快，看什么都不顺眼。有时晚上，把自己的心事，跟丈夫说说，老三听了，也觉得挺可气。</p>
不过，生气归生气，老三又有什么办法呢？实在想不出什么好办法，只能干巴巴说几句安慰话，来劝导媳妇，“凑合着过吧。”</p>
“凑合着过？”老三媳妇嘟囔道，“这要是一天两天的光景，咱能凑合；一年两年，也能凑合；可眼下你看看，咱们家里这种情况，多暂是个尽头呀？”</p>
“不要紧，”丈夫说，“等过一阵子，咱也有了孩子，你就和她们一样，她们怎么样，你也怎么样。”</p>
“和她们一样？”老三媳妇说，“当家的，你看，我是那种眼里没有活儿、会偷懒耍滑的人吗？你信不信？现在咱家，家里的事儿，我要是不抻头儿张罗着去干，咱家就得乱套！”</p>
“那倒是。可眼下，又能怎么办呢？”丈夫叹息道，“要不，我去跟咱爹说说，让你把家里的事给担起来，到那时，你就名正言顺了，也好给她们分派活儿。”</p>
“看你说的多轻巧？”老三媳妇说，“我一个兄弟媳妇，天天去指派妯娌们干这干那，要是碰上像大嫂这样懂事的，行，会听你的；要是碰上二嫂这样不懂事的，她硬是装聋作哑，不理会你，你又能把她怎么样？”</p>
老三听过，寻思了一会儿，觉得媳妇说得在理儿。停了一会儿，叹气道，“这可怎么办？”</p>
“怎么办？自有办法。”老三媳妇说。</p>
“什么办法？你说说看。”丈夫问道。</p>
“分家另过，各家过各家的日子，谁也挨不着谁，这样一来，什么都好办了。”老三媳妇说。</p>
“分家？”老三叫了一声，从炕上爬起来，两眼盯着媳妇说，“我的姑奶奶，你这话，可千万别让咱爹听见，他要是听见了，不闹翻了天，才怪呢。</p>
“你知道，咱爹最怕别人在他面前，提什么事吗？他怕的，是分家两个字。俺哥儿几个一小的时候，闲着没事时，他就叮嘱俺，让俺哥儿几个，将来无论到了什么时候，都要抱成一个团儿，千万不能分家。”</p>
“不分家也可以，”老三媳妇说，“你得把这个家，拧成一股绳，人人都肯为家里出力。既然一家人不能拧成一股绳，各人都各自藏着心眼儿，这样的一家人，在一起过日子，还有什么意思？倒不如分家另过的好。”</p>
“你可拉倒吧，”丈夫说，“这事儿，一点门儿也没有，你趁早别惹乱子了。”</p>
小两口嘀咕了一会儿，也想不出个好办法，闷闷不乐地睡下了。</p>
这阵子，在家里，和老三媳妇一样闹心的，还有一人，那就是老海怪。</p>
让老海怪闹心的，是今年给儿媳妇们发体己钱的事。</p>
去年冬天，卖了秋粮，没给儿媳妇们体己钱，惹着了三个儿媳妇，闹得三个媳妇，今年开春时，差点罢了工。最后直闹得老海怪，当着三个儿媳妇的面，打了包票，才把儿媳妇们哄得回心转意。</p>
当时他曾应许道，今年无论如何，等到秋后，每人都发十块大洋的体己钱。而且，不光发今年的，连去年欠儿媳妇们的每人十块大洋，也连本带利，一块儿都补发给她们。</p>
这事儿吧，当时，也只是为了哄儿媳妇们心甘情愿地下地里干活儿，不得已，他才许了这个愿，过后他心里就反悔了。</p>
眼下，场院上的粮食也收拾得差不多了，大拨的粮食也卖了。卖粮得来的钱，正锁在柜抽屉的钱匣子里，只等把所有的余粮卖完，他就要把钱存进银行里。</p>
这两天，让老海怪闹心的是，年初答应儿媳妇们的体己钱，到底给不给？要是给，给多少，才合适呢？</p>
要是不给的话，万一儿媳妇们闹腾起来，该怎么做，才能安抚住儿媳妇们？才能让儿媳妇们既挑不出理儿，明年又能心情顺畅地，继续帮他干活儿？</p>
一连合计了几天，老海怪得出了结论：眼面前，要是一分钱不给，看来指定是不行的。毕竟，年初亲口答应的事，眼下抽冷子变了卦，不光会让他这个一家之主，在儿媳妇们面前失去威信，更会让儿媳妇们瞧不起他。</p>
眼下来看，儿媳妇们的体己钱，肯定要给，问题是该给多少？</p>
如数全给？二十多块大洋满额发放？那是肯定不行的。</p>
别的不说，就说老大老二媳妇吧，今年她俩，几乎就没下地里干过活儿，这要是给她们和老三媳妇一样多，每人发二十块大洋，老三媳妇会怎么想呀？</p>
再看看老二媳妇那德行，懒懒散散、吊而郞当的，成天眼里没有活儿，别说二十块大洋，就是给她两块大洋，老海怪心里都不割舍。</p>
说实在的，要是不考虑到老三媳妇，光是老大老二媳妇，老海怪今年，压根儿就不打算给她们体己钱。估计老大老二媳妇，也不敢怎么样。</p>
问题是老三媳妇不好对付。何况开春后，人家又一直当壮劳力，成天在地里干活儿。干起活儿来，又爱逞强，自个儿有了孩子，也不吱声，硬是把孩子给累掉了。</p>
今年上了秋，老大媳妇坐月子，老三媳妇又留在家里，给老大媳妇伺候月子，几乎把家里的活儿，全兜揽下来，也没让他操什么心。</p>
凭心而论，老三媳妇干起活儿来，从不会让他操一点儿心。</p>
他现在顾忌的，是老三媳妇那张嘴，说起话来不饶人，时常会让老海怪下不来台。今年要是不发体己钱，在老三媳妇这里，怕是轻易不会蒙混过去的。</p>
北风吹来，地了场光。十月底，卖了最后一车余粮，给家里雇的短工们算了工钱，夜里，等孩子们回屋睡觉去了，老海怪把柜里的钱匣子取出，把白花花的大洋倒进被窝，一枚一枚清点起来。</p>
反复清点了三遍之后，确信统共是二百四十一块大洋，老海怪这才满意地把大洋重新装好，放回柜里，锁好。</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