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大哥这副熊样，老三一时火儿从心底起。瞪着大哥看了一会儿，慢慢开口说，“大哥，你真的背扣呀！跟咱爹一样，看不开事儿。</p>
“我想问你一句，你成天拼死巴命的，舍不得吃，舍不得穿，挣钱买地，到底图的个什么呀？八成到今儿个，你也没想明白。</p>
“咱爹活着时，不管他真想明白了，还是假想明白了，反正我还不闲地听他说，要攒钱买地，当个大财主，将来不用干活儿啦，坐在家里收租，就能过上阔日子。</p>
“后来呢，他原本可以不用干活，就能过上好日子。可他呢，还是对家里人苛毒得煞实。</p>
“想想咱小时候，让咱爹给卡搭得什么样啊？吃没得好吃，穿没得好穿，天天让他逼得，牲口一样下地干活儿。一想到这一块儿，我就替咱死去的妈伤心。</p>
“后来呢，咱爹死了，又轮到你啦。成天攒钱买地，省吃俭用的，看孩子和俺大嫂，让你给卡搭的。我就不明白啦，你到底是要干什么呀？</p>
“轻轻松松，舒舒服服，平平安安地过好日子，不好吗？你干什么非得成天巴巴唧唧的，自个儿跟自个儿过不去呢？</p>
“早先，我看不惯你那些做派，却说不出个子戊卬酉。这阵子，和工作 队成天在一起，才慢慢明白过来，原来这个世界上，人和人之间不能平平安安、和和美美地过日子，都是因为有一伙儿像你这种人在捣腾的。</p>
“我看这共 产党搞土 改，真的挺好。就是要把像你和咱爹这种人的棱角，给砍掉，让大伙儿公公正正地过上平平静静的生活。</p>
“省得让你这样的人，把村里搞得硌硌楞楞的，弄得人成天你攀我比的，心里不畅快。”</p>
说了这些，看大哥还是没什么反应，老三接着说，“我可把话撂这儿，我这些日子，天天和工 作队在一块儿，多少摸着了一点他们的脾气，你可千万别招惹他们，真要惹着了，他们还真就不惯你的臭毛病。</p>
“耽会，在更房前开斗争大会，斗争汉奸、地主和富农，有你一个，你赶紧过去。不去，要是让工作队的人到家来绑了去，那我可救不了你！”</p>
你还别说，老三算是摸准了大哥的脉理，一通不管不顾的数落，大哥听过，心也不堵了，气儿也喘匀了，头也不迷糊了，身上也有劲了，从炕头爬了起来，直勾勾望着老三，问道，“会不会挨打？”</p>
“杜队长和我都在场，会前，杜队长要宣讲大会的纪律，估计不会让他们动手。”老三说，“你又不是主角，吴小保官和四斜子他们几个，才是主角。你去了，只是陪斗，只要不多嘴，估计没什么事。”</p>
老三进屋时，大嫂也跟着进来了，一直在门后听着。见丈夫让老三训了一通，精神头好了一些，才安下心来。</p>
见老三又嘱咐丈夫，大嫂忍不住，跟着叮嘱道，“你再别老念叨家里的地和车马啦。”</p>
老三该说的话说完了，见大哥这会儿精神头挺好，匆匆吃了几口饭，又回村委会去了。</p>
更房前聚满了人，大多是来看热闹的。临街的墙上，用白色的方纸，写着“斗 争汉奸、地主、富农大会。”墙下摆了一张桌子，桌后放了一条板凳。</p>
估计村民都吃过晌儿，要批斗的人已到齐，杜队长和老三，先后走到长条板凳前坐下，两个穿制服带枪的工 作队员走来，站在杜队长和老三身边，会场一下子就肃穆了。</p>
杜队长看看村民差不多到齐了，站了起来，先干咳了两声，开口讲话。</p>
大抵是宣讲了一些党的农村政策，这次土 改的文件精神，揭露了一些地主富农剥削压迫农民的道理，鼓动村民们大胆地揭发批 斗。</p>
看看该讲的话，已讲得差不多了，杜队长喊了一声，“把汉奸、地主、富农押上来！”</p>
跟着就看见工作队的人，带领一些出身贫苦的村民，把吴家沟的汉奸、地主、富农押送到杜队长和老三的前面。交给村民们揭发批 斗。</p>
起初，吴家沟人还有些发懵，不知该怎么揭发批 斗。</p>
过了一会儿，还不见有人走上来揭发批 斗，杜队长又站起身来，鼓动大家，“乡亲们，不要担心害怕，有党 和政 府替我们做主，任何人都别想变天翻卦了。</p>
“有冤伸冤，有仇报仇的日子到了，反动派骑在人民头上作威作福的时代，一去不复返了。大家过去，遭受这些人欺压的种种不幸，现在全都可以大胆地说出来！”</p>
这种鼓动很有效，杜队长话音刚落，小铁蛋就走上前来，径直走到老大跟前。背着手站着，眼睛盯着老大，冷笑两声，怪声怪调骂道，“你个驴进的，瞅你那熊样，没想到吧？你也有今天！</p>
“看早先把你嘚瑟的，仗着家里有俩屄钱，这吴家沟放不下你啦？你说，妈了个巴子，我到底偷没偷你的玻璃球？妈了个巴子，你个驴进的，你真能凭空诬赖好人，硬说俺偷了你的玻璃球，俺真的连见都没见过那玩意，你就赖俺偷了，还要揍俺。</p>
“等叫俺压到身下，俺还没稀得动手呢，倷家那个老鳖糕子，就不问三七二十一，上来就打俺，把俺打得鼻口潺血，什么东西？</p>
“妈了个巴子，倷家那老鳖糕子，幸亏死得早，不的，今个儿他要是还活着，俺非剥了他的皮！看今天谁还敢护着你？你个驴进的！”</p>
小铁蛋说这话时，也不忘斜了身后的老三一眼。</p>
老三听出来，小铁蛋这会儿说话，夹枪带棒，不忘刺他一下，看来早年和他家结下的冤仇，在他心里一点都没消减。只是在今天这种特殊场合，听他说出这种带刺儿的话，也不好和他去争辩，只好忍着。</p>
小铁蛋刚刚说的，这偷玻璃球的事，是老三七岁时发生的。那会儿，他和大哥二哥都在公学堂上学，小铁蛋跟着他爹大老陈，在他们家扛活儿。</p>
那玻璃球，是大哥翻纸牌，从狗剩手里赢来的，视为珍宝，不肯让别人动。二哥眼气，趁人不备，偷到手里，却又不敢拿出来玩，藏到墙缝里。</p>
当时大哥找不到小玻璃球，正要急眼。二哥就说，是小铁蛋偷了玻璃球，撺掇大哥往小铁蛋要，还要到小铁蛋家去抄家。小铁蛋不让，二人就打了起来。大哥吃了亏，二哥就去喊爹出来，打了小铁蛋。</p>
这事都过去多少年了，不想小铁蛋今个又翻出了旧账。</p>
吴家沟人听小铁蛋骂了这些，还是没明白过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只有老大和老三，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p>
正这功夫，看小铁蛋骂声停下，三吊歪老婆沉不住气了，风风火火走到四斜子跟前，指着四斜的鼻子骂道，“你这拉黑血的，也有今天！你可把俺家害苦啦。知道不？</p>
“早先，仗着倷家有钱，又是开烟馆，又是开宝局儿。得便儿就勾引俺当家的往倷家跑，到底沾上了大烟，把家都败光了。</p>
“末尾，赊你几个钱儿，看把你急的，成天像要账鬼似的，往俺家跑。逼得俺当家的没办法呀，晚上跑去偷人家的鸡，结果就让人捉住了，挨了打不说，还给关进小鼻子的大狱里。</p>
“得亏老毛子军队来了，光复了，小鼻子投降啦。不的，俺当家的这会儿，早就在地下变成骨头碴啦！你个拉黑血的，真下得儿狼眼儿啦，邻邻居居的，你弄那大烟，害了多少人家？”</p>